东冥(4)+番外
难怪后半夜不觉得冷。
我下床时,鞋子也换成了冬靴。房间里多了几件冬衣与一个小暖炉。景焕怎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
我百思不得其解,走到院中才傻眼,夜里屋顶上化雪,房檐下结了一溜溜的冰柱子,但院子里的雪却没有化开——是被人精心保护过了。
杂雪都被铲掉了,小心翼翼的留出一块,正是昨夜我写下二人名字的那块,字迹被冻起来了,清清楚楚,十天半个月都化不掉。
景焕他昨夜来过了?
确实是来过了,我那句诗的后面,还有一行同被冻起来的小字:我知。
一时心里百味陈杂,说不清是何滋味。
我是一只妖,我的日子不长了。
我想明白了,我对景焕的感情。
我喜欢他,喜欢好久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东离国的皇之所以对我有恩,是因为他将我的命脉一同封在了东离国,国破,我亡。国在,我在。东皇捡到我时,我是在东离与北冥边境,奄奄一息。无别的法子可走,只得如此,我才能活下来,活到现在。
在和景焕相处的日子里,他的龙气总在潜移默化的伤着我,只是他不知罢了。
东离国……还有人未死,所以我也苟延残喘着。
我突然想把这一切写下来,从我遇见景焕的时候,一直写。写到哪算哪,当我死了,入了轮回,也算有些东西留下来。
突然有个小宫女急急的来报,景焕害了病,现在卧床不起,我跟她一同去了唤晨宫,有几个老太医,胡子花白,见到我,如见救星。
宫内燃着安神香,飘着一缕烟。宫女退下,我看了眼重重软帘后,卧在榻上的人影。影子上还生着树杈,应是他的龙角。
“怎就病倒了?”我轻声问。
太医们对视一眼,有些难以开口。
我道:“但说无妨。”
“这……殿下害的是相思病。”
“哪位姑娘三生有幸?”
“这……”老太医“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于是我驱散众人,独自到龙榻前,去握他的手。他安静地睡着,像他小时候,总是要我守着,方能睡的安心。
“我能治好的。”我说。
“相思病。”他听见了,眼睛睁开,清亮的两汪眸子。
“我去把那人寻来。”
“是你,知微,我喜欢你。”
我没再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拉的更紧。
景焕,我也喜欢你。
大概是几年前,是景焕和我最开心的日子,那时候他就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知微,等我登基,我就娶你。”我只当他童言无忌,并未上心。
现在他又旧事重提,问我:“知微,我娶你好不好?”
我轻轻点了点头。
“知微,我能亲你吗?”
“嗯。”
他垂头,唇瓣柔软。我笑他,都多大的人了,亲一口还能脸红。
“那,那你也亲我一口,亲回来,知微,你也脸红了,你还说我!”
我知道,还有一个东离人没有死,最后一个东离人。他死的时候,我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景焕命人把我的房间重新布置了,看上去更大方更暖和,但是床侧空空的,心里也很空。于是我飞快的泡入唤晨宫,闻到里头香气袅绕,奏着弦乐。
是婉德,她听闻景焕龙体有恙,特意身着纱裙,为圣上纤舞一曲。景焕无心管她,伏案喝酒,见我来了,眼前一亮,拍拍身边软垫:“知微,坐。”
婉德身姿曼妙,修长玉腿,真是动人。我见她这般献殷勤,心里不舒服。见我出神的望着婉德,景焕抬手捂住我的眼睛:“不许看。”
“就许你看,不许我看吗?”我顶回去。
“殿下,臣妾……”婉德扭着腰走上来献酒,被景焕呵斥退下:“你闭嘴。”
她脸色一僵,不太好看。
但我倒是挺开心的。
那一晚景焕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知微,我们成亲好不好。”
“知微,铺十里红妆,不,二百里……”
“知微,你的嫁衣上要不要绣点什么?”
“知微,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我真的很困,景焕却兴致勃勃。
最近老是做梦,还总是容易乏。
梦里是东皇,他死的很体面,与国同葬。我在梦里,站上了东离的废墟。
☆、天地
梦里还有小时候的景焕,奶声奶气,一个劲儿跟在我后面。
他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可爱的过头。不是脸上蹭脏了,就是衣服划花了,先皇训他,他就往我身后一躲。
我记得那一年的梅花,开得比今年好看,我领着小景焕,狠狠往地下一脚,踩出一个雪坑。
景焕很快就把一切安排好了,他要娶我。
北冥国国民开放,男子娶男,实为正常。
无人觉得荒唐。
但有人对我持有偏见。
我的身子是一天比一天虚了,更多时候,我是靠在景焕怀里,他说,我听。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啊,景焕现在还是一个粗枝大叶的帝王,我死了,他还有孩子继承他的王位。我于他,他于我,都像一场做完会醒的梦。
孩子?我猛一激灵,想到了婉德。紧接着,是不安。那日婉德踹我入禁地被查出来,景焕念在我面子上并未动她,她……孩子……
她既已有身孕,如何跳舞,如何喝酒?
我寒毛倒竖,当下把景焕搂紧了。
宫中布景,置制花轿,燃上喜烛。
一晃几日过去,我回到我的院子,从床底下掏出一沓纸,白纸黑字,记录了半生我与景焕的故事。
我随意抽出一张纸,看了几行,是刚遇景焕时随手写的,存到现在。
“落雨。小祖宗睡觉打呼,我的天,真心一巴掌给他呼下我的床。”
“天!他不是小金龙吗?怎么和猪儿虫一样,吃饭还吧唧嘴?!”
“今天是晴天,景焕的龙尾巴什么时候能长成人腿啊。”
“……”
“今天,景焕□□!”
“景焕长大后有点强势呀。”
一字一句的碎碎念,我有点想哭,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仿佛看到了那时的景焕,一点一滴。
片刻,我咬破手指,随意在一张纸背面,用血珠儿写字:今日成亲,和景焕。
谁知一写就收不住,写了更多东西。
待我将东西收好,去找景焕,他已经在唤晨宫等我了。
今日很奇怪,没有任何虚弱的感觉。
景焕把迎亲的过程省了,我嫁给他,整个北冥都是我家。何况我的小院离他的唤晨宫也很近。他索性直接抱我上了花轿,我们出宫,去游街。
我坐在花轿内,十指抠着身上的嫁衣,并不是女子的装束,景焕为了做这身衣裳,废了不少功夫。据说,这件嫁衣里面,还有天女织的银丝。很漂亮,是红色的面料,坐进花轿之前,景焕附在我耳边说,知微,你真好看。
街上人山人海,北冥的皇,今日正式立后了。
开心吗?嗯。
北冥有一座佛寺,有九十九级台阶,里面住的,是曾经服侍过先皇的国师。我和景焕需要执手一同走上台阶,得到国师的祝福,这亲就算正式结成了。
景焕来扶我下轿子,我披着红盖头看不清,他拉着我的手,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我们年少的时候。那时候的景焕不知从哪找来了红绸,非要让我攥着,我在后面走,他在前面领着我,嫩嫩的声音高叫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你是妖,无父母可拜。今日我景焕尚未到成家年龄,他日我登基成王,天地渺茫,你知微,只能拜我一个人。”
他说对了,东皇死后,我都没跪下祭祀。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
人群中突然惊声尖叫,我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身边的景焕伸开双手护住了我,一阵刀风凌厉自我耳边刮过,霎时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