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20)
你望着眼前的他,鼻子、头发、眼睛、耳朵,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他。
周围的一切都像被这石砖吸住了声响,此时你能感受到的除了这面前擒住你一切的眼眸,只有脚下的那有关于引力的存在。
两年的时光并没有带来疏离,他站在这里,就像站在那年的香樟树下。
湿润的气息包裹着你,像一片树叶对土的眷恋,你轻轻的,埋进他的怀里。
他新鲜的湿润木材气味,在这安静时分尤为明显。
你深深的嗅着那久远的,年轮一样团绕的思恋。
“我来了。”
你贴在他的耳边,听着他呼吸一般的吐字。
“你好吗。”
趴在他的肩头,你一字一顿的问。
这是你们第一次,在陌生人来往的地方拥抱。虽然这个时间段他们只是偶尔经过,飞行的疲倦也让他们不愿意花时间去注意这一对儿黑头发的男女。
但是这对你来说,很重要,这个迟到已久堂堂正正的拥抱。
“回家吧。”
在长时间的,一动不动的相拥过后,你仰起头,捧过他的脸。
你望着他青绿的胡渣,他眼角的倦纹,和对你欲言又止的闪烁不定的眼神。
他疼惜的抚摸着你的头发,就像那个月夜他第一次将你拥进怀里一样。
只是那时窗外是狂风,是暴雨,是呜咽。
而此时,明亮的玻璃门外,是夜空,是星星,是私语。
“走吧。”
你轻轻的,伏在他的肩头。
夜间的风尤轻,像是格外给这对儿久别重逢终成眷属的男女面子。
在这个安稳又舒适的屋子里,你想你们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属于你们,私密的空间。
你抬头望着他和他的头顶上乳白色的天花板,虽然它们已经在黑暗中被照成了暗黄色,但这丝毫不影响使它们看上去是清洁的。
那些温柔的,暖黄的灯光。
你伸手,拂过他额前干爽蓬松的发。
“你想我吗。”
你捧着他,看着他星星一样的眼睛,像捧着一颗落入凡间的宇宙,而那最黑的深处,是你心里最难以平歇的漩涡。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搂过你。
那个温暖的,宽阔的胸膛,你静静感受着这专属于你的安稳。
这样的场景,在梦里都不曾有过。
梦里的你们总是慌张的、狼狈的。在一间将倾的小屋里,你们躲藏着抑制着,纸一样的墙之外是随时侵入的阳光和目光。尽管如此,你也是这样深深的拥抱着他,但是任凭你怎么触摸,他都是虚幻又不真实的。
而现在,此时此刻,你们像所有被承认被祝福的有情人一般,依偎在同一张床上。
这里清洁又温暧,有柔软的足够大的床垫,干燥清爽的地板,还有暖融融的灯。
它正洒下光来温情的注视着你们,屋外的风透过窗帘悄无声息的透进来。
你们就像自然界中任何一对交欢的自由体,此时巢内的亲密与外面的风月都是相互通晓,相互联系的。
你静静的靠在他的臂弯,享受着他轻柔的抚摸。
这羽毛一般的轻柔,撩动着你所有的神经,你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正在回暖,慢慢的又朝着一个出口涌去。
那股温热的粘稠的,私密的痛感,你醒悟般的睁开眼睛。
“不行。”
你突然惊得坐起,裸露的后背上爬满细密的汗珠。
他在你的惊起中定了定神,随之坐起。
“怎么了。”
你失神的捂住脸,自责这本不是该他承受的,你轻轻的放下手,环在他的脖子上。
身体似乎还没有从那温柔港中拔除,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的晕眩。
你把头靠在他的肩膀,脑袋里嗡嗡声不绝于耳。
此时此刻,恍惚中晃动的居然是一只紧紧握住的小拳头。
不知是无力犒劳他舟车劳顿的自责,还是对于虚无某种无法交代痛苦。
你居然抑制不止的抽泣起来。
“猫儿。”
你的反应明显惊着了他,他轻轻的拍着你的后背。
时光又像回到了两年前,被你哭声叫停的那个雨夜。
“猫儿你怎么了。”
他将你轻轻的靠在枕头上。
“对不起。”
你在抽泣中沉默,突然奔溃。
“怎么了。”
他扳过大哭不止的你,拍着你的背。
“怎么哭起来了。”
他柔声哄道。
“是不是肚子疼。”
随即抬起手轻轻的拢在你的小腹,慢慢的揉着。
这隐秘被冒犯的失惊吓的你一把抓住他的手。
“疼吗。”他吓得一怔,望着因失惊止哭的你。
“不。”
你怔怔的回答。
你颤抖着蜷在被子里,而就在刚才,他的手贴上你的小腹,你分明的感受到了来自那个空洞的,虚无之中一声响亮的回击。
它突然的收紧了,像是一个不被接受的击掌,虚无中那股力量还在,你错愕了。
此时它像被扰了清梦似的,报复似的收缩着。
那个空空的囊,你感觉一股股热流正被挤出。
它们穿过你的身体,热乎乎的流出来,像一只巨大温热的手,从臀部托起你。
在这暖融融的,失血的眩晕中,你沉沉的睡了。
房间在日光的照耀下慢慢亮了起来。
你睁开眼睛望着身旁熟睡的他,那样真实,他是真的来了。
而那个黑夜包裹的,虚无的反击在阳光的照射下反而像是一场噩梦。此时温度上升,暖意慢慢的爬满了屋里的桩桩件件,而那露珠一样寒凉的梦,正在蒸发中烟消云散,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
他才是此时此刻的真真切切,你们正共用着一个枕头,耳边是他均匀温和的呼吸,此刻才是真实。
你轻轻的抚过他的身体,他成熟的,被岁月遗忘的身体。
在他的身下,这具冷静的身体中,那个连接着原始力的,正如同所有向阳的生命一样。
那个你熟悉的,又未曾相见的物件。你轻轻的抚过它,那向天的,一圈环状的凸起。
你轻轻的拨弄着这条饱满的,旺盛的海绵组织,像是未曾见面的老朋友。
你的头发扫过他袒露的皮肤,推至那片隐藏的,生命的源头。
同样飞张着生命力的毛发在你的呼吸中微微的颤动着。
你轻轻的拨开它们,呼出湿润的气息。
突然一只手拉住你。
“别。”
你和那条一条青筋暴起的手臂一同回到与他平行的位置。
你对自己的拙略十分丧气,像被识破了诡计的孩子一样负气的趴在他的耳边。
“你不喜欢吗。”
你的手指轻轻的点在在他裸露的胸膛上。
“不难受吗。”你心疼的望着他,想做点什么,来弥补昨晚的缺憾。
他侧头望着你,眼里闪烁的。
“这样太委屈你。”
而他的到来像是为你打开了另一双眼,那些你从未注意的,从不想注意的,从不在意的都以全新的姿态被你再认识。
你在宽阔的步道上紧握着他的手。
你跟他讲起公寓的门要怎么打开,隔壁的白人邻居会在几点出门遛狗。
“他们做菜从不用炒。”
你转头笑着看他,像在讲一件极其稀奇的事情。
你甚至告诉他:“有意思吧,他们每家每户都有块人那样大的镜子。”
“有一片海,很汹涌,是蔚蓝的。”
你几乎想把这两年的一切都告诉他。
所有的,他缺席的,你都帮他记录下来了。你也奇怪,自己怎么就记下了这么多,每个细节,每个感受。
“我… …”
你突然顿住了,你不确定该不该告诉他所有的,那些荒唐的,不,那是你深思熟虑的。
你要不要坦白,要不要跟他说:“你来之前... …”
你没有错,这从来都不是补救,求他不得而远负重洋,求变不得而蓄谋改造,改造不得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