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30)
“我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他平静的就好像在聊着今天的天气。
你放下手中的餐碟,这不像是和你商量的语气。
你没有回答,继续收拾着桌上的碗碟,你想:你把这话咽回去,我就当作没有听到。
“我定了周一的机票。”
他见你不响淡淡补充到
叠成一摞的盘子差点倒下来,你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好,安排得妥妥帖帖,办签证、订机票,都自己动手,学得不错。”
你在心里轻声的笑着。
整理完桌上的餐布,你抬头欣赏作品一样,戏虐的望着他。
“不商量?”
“没有什么需要被商量的。”
他把水杯轻轻的放在桌上:“东西我已经自己收拾了,我想你身体不方便。”
“不方便?是不需要吧?”
“不需要了,已经不需要了。”你自嘲着。
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你教如何开公寓门、垃圾如何分类、离开你寸步难行的人了。
他是男人,一家之主,不管是在哪个家,已经不需要再征求你的意见。
四年来,异国营养丰富的牛排、矿泉水已经将他发育不良的翅膀养硬了,他再也不甘被你困在这一间两层楼的小屋子,他的肉身终于要开始去跟上他的灵魂了。
你转头往厨房走去,突然停在途中,冷哼一声。
“还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需要处理多久,结束就回来。”
他好像没有听懂你的话外之音。
“没有归期呀。”
你冷冷的笑了。
“国内办事的流程,你也是知道。”
他站起身,一本正经的跟你解释道。
你后来才明白这可能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男人多单直线的解决问题,而女人天罗地网的只在乎情绪。
你甚至广袤的联想,联想到这是他对你多年前跟别人一块儿的报复,蓄谋四年的报复。
“你为什么不问。”
你彻底的放弃了对情绪的管理,从你收拾餐碟开始,你就开始逼自己。
“啪”的一声你摔碎手里的碗碟,几乎是冲着跑到他跟前。
最怕女人的不理智。
“好,你走。”
你怒目,直指着窗外。
他显然被你突然的爆发惊着了,后来你也惊着了,你居然对这样一个知识分子下逐客令。
错就错在你不该去挑战一个穷酸书生的自尊。
他愣了愣,起身,快步走进卧室。
你追进去,看着他提起自己的行李。
这一个动作将你所有的愤怒一秒击破,他真敢走?
你疯了似的挡在门口,胸口控制不住的倒抽气,你抹抹脸上泪如雨下的。
“你要是不回来。”
你摸摸肚子,几乎是要挟的语气。
这又是致命一错,很多年后你突然总结出:人一旦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往往会立马用一个更大的错去掩盖它。
他抬头,眼睛几乎怒目。
“祸不及妻儿。”
“妻?谁是妻?儿?谁是儿?都不是我吧。我是什么,老白你告诉我,我是什么?”
你的质问雨点一般袭来。
“我就是那个祸吧。”
你忽的狂笑。
情绪的剧烈反应,几乎将你折腾掉半条命。
而此时,腹中那团气流也看嫌热闹不够大的肆虐起来。
它胡乱窜着,像在你的怒火中滋长出来小手小脚一样的拳打脚踢。
你皱着眉头,痛苦的捂住肚子。
“猫儿。”
这一招太有效了,可惜你当时正痛得闭上眼睛没有看到他失惊得丢下行李箱的样子。
“快坐下。”他将你扶到床上。
“你别激动。”一边手摩挲着你的后背:“我说了会尽快回来。”
这真是一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你忽的从床上坐起,望着正数点着箱子的他。
“不再睡会儿。”
他从箱子中抬起头来坐到你的身边。
“几点的飞机。”
你低着头,也不愿意去看他。
“下午两点。”
“哦。”你伸手拿起床头的闹钟:“那该出发了。”
恍惚中你也不知道自己醒的是不是时候,是庆幸能送着他背影出门,还是干脆一觉睡到他上飞机,见也不要见。
他伸出手,顺着你睡乱的发,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你的肚子上。
“猫儿,我很快回来,你们好好的。”
“你们?”
你真想好好的纠正他的叫法,抬头,居然看见他眼睛里有泪。
你有点惊着了,他是不舍你,还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与这个你虚构的未曾某面的孩子产生了感情。
你惊异的望着他,那个年过四十的男人,这样的眼泪多宝贵啊,有丈夫的关切、父亲的慈爱,对生的期盼。
你感动了,融化了。
你握住他的手,温驯的靠在他的肩膀。
不,如果穿越时空可行的话,你会想尽一切办法告诉当时的自己:四十五岁以后的男人,无论之前,有的只是——繁殖欲爆棚。
你居然被感动了。
你说:“真的不要我送你吗?”
“你们好好呆在家。”
他起身掖掖你的被子。
“再睡会吧。”
“可是我想去送你。”
你还不死心起来了。
他伸出手,轻轻的揽过你。
“我不喜欢送别,回来的时候,你们来接我。”
你依旧追出去了,站在阳台上,望着他渐远的背影。
☆、黑(十一)
你们之间呈现出了一种极大的不自然。
体现在你们可以无声地躺在床上,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抚摸。你们就静静地仰面躺着,哪怕只是一伸手的距离。
夜很凉了,巨大的床垫吸纳着你,像一个巨大的胎盘,牵制着你的移动。
你闭上眼睛,回想着那梦一般被极速推进的情节。
她平稳的鼻息就在耳边,安祥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将消未消的器官,它柔软无骨的,像是来自初生婴儿的某一部分。
你见过初生的婴儿,红红的,皱缩着皮肤,并说不上好看。
二十多年前你也是以那样的面貌来到这个世界,落地七斤。
你常想,自己死了之后骨灰能不能要求也被烧到七斤,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死”,你想可能因为年轻,总能将这个字轻飘飘的就说出来。
“我不想离开你。”
在她第一次打开门半命令着要你回家。
“迟早都会离开。”
“不会的。”
你回过头,坚决地望着她,像是发誓。
“至少有二十年,你是没有我的。”
她就那么轻描淡写的给了你回答。
“你去哪儿我跟哪儿。”
“自杀来的我不见。”
你还记得她决绝的眼神,和随即紧闭的门。
好几次,在梦里,你挥舞着拳头,背后“啪”的一掌,像拍在湖面上,张力的重击下,哇的哭了起来。
一年前你就听到对面的那户人家传出婴儿哭声。
房子地方不大,整栋楼都是一样的户型。你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堵着耳朵:这样一间屋子怎么还能住得下孩子。
你几乎每天都在他的哭声中醒来,有时候无奈的想想,他的成长你也算是被动的分得了一份。
后来哭声少了,你都快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小邻居。
而前几天,你开门的时候。
邻居家虚掩的门内,一个小家伙跌跌撞撞的就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脑门上一搓金黄的绒毛,小胳膊小腿都是浑圆的曲线。
他趴在门口,忽闪着黑溜溜的眼睛,一边咬着手指怔怔的望着这个比他大出好几倍的你。
之后的每天,你都能看见他在四户人家围成的公摊面积里爬。
那块公共的小厅被他们当成了自己家的后花园。
你本来就对这偌大面积的公摊十分不满,那天出门居然看见那个还算开阔的小厅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小孩儿的手推车、手摇铃、学步车,还有扇子、奶瓶、花露水,甚至还放了一个小游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