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战歌(3)+番外
王副官惺惺,忙陪笑退出去。
王副觉得脸有点烧。刚刚进去时只见得白船长仰倒在地上,鬼夫人整个伏趴在他身上。这……这成何体统!
鬼夫人离白船长很近。几乎要对上他的鼻尖。白船长看不出悲喜,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深棕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似乎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就像五年前那天。
鬼夫人猛地推开白船长,连滚带爬的逃到一边。她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膝间嚎啕大哭起来。
白船长没有打扰她,去枕头下掏出烟和火柴,默默的坐在旁边抽起烟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夫人突然不哭了,只是怔怔的坐着,像是一具没有情绪的人偶。
白船长起身出门,背对着她道,“你就在此休息一下吧,一会儿有人送饭来。”
王副官还在门口等,见白船长出来了,连忙跟上。“哥……五年前那事儿,明明是……”
白船长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嘴里还叼着烟,已经烧的只剩烟屁。
王副官叹了口气,伸手抽走了他的烟。“哥,还是戒了吧,本就咳的厉害……”
话还没讲完,白船长又咳嗽起来。王副官连忙递上棉布手帕。白船长接过,一通咳的昏天黑地。再消停下来的时候,帕子上又已经满是血迹。
“迦迩,这屋子留给她,一会儿找人送吃的来。我去客房歇一下。”白船长推开王副官,自己硬撑着向前走。没两步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3章 旧闻
月色皎洁,隔着窗照进舱内。船驶进港口熄了火,随着海浪轻轻摇晃着。阿鬼微微有些反胃。身上被鞭打过的地方化脓肿了老高,火辣辣的疼。
可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只觉得浑浑噩噩,脑袋涨的疼。身上酥酥麻麻像是有蚂蚁钻来钻去,一会热一会冷。怕不是要死在这儿了。她神志不清的想,心里只觉得寒冷。
半梦半醒间,阿鬼似乎被谁横抱了起来,那人跑的飞快,阿鬼晕的睁不开眼,却感觉到周遭慢慢没了海腥味,那怀抱结实温暖的紧。连日的折磨,阿鬼头一回觉得心里安稳了,不由得向着温暖的来源蹭过去。
“开门啊大夫!救救她!”“大夫!大夫!”
那人跑跑停停,似乎是在不断苦苦哀求着谁。最后终于沉静下来,将自己放在一副躺椅上。少了熟悉的温度,阿鬼有些慌张,扯着那人的衣领不肯松手。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浅笑,一只略带凉意的手附上了自己的额头。“放心,我在这儿。”
阿鬼松了手,挣扎着抬起眼皮,那人面目一闪而过,阿鬼看不分明,却记住了一颗泪痣,挂在那人眼角。
鬼夫人猛地坐起来。三更的夜沉寂着,四下里静谧无人。鬼夫人长吁了一口气,双手抱住脑袋,有些惴惴不安。
最近几日,鬼夫人宿在那白船长的屋里。天天都有人按时来送饭,却怎么都不见白船长的身影,鬼夫人心中疑虑,终于忍不住,扣住了送饭的小兵,问道,“你们船长可还好?”
那小兵还是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他眨了眨眼,怯生生的,“我……我们船长,不太好。”鬼夫人再问,那小兵却只是摇头,退了出去。
下次再有人来送饭,却是王副官。
这次他态度好了很多。眼中带着的多是疲惫,没了狠戾。
王副官把饭盒放下,不急着离开,倒是扯过凳子坐在鬼夫人对面,聊了起来。
“我知道你对五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这次你是真的错怪白哥了。”
鬼夫人轻哼了一声。“拿刀的是他,杀人的是他。何来错怪一说?”
王副官叹了口气道,“杀人的事不假,可你也要看个中缘由。”见鬼夫人不语,王副官继续道,“你可知,那甄姓小哥一行人,犯了何错?”
他伸出一只手指,神秘兮兮的。
“倒大烟。”
鬼夫人一愣。五年前她且不足及笄之年,只晓得那阿甄哥是这世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曾有疑一行人做的是什么营生。
王副官见鬼夫人迟疑了,接着说道,“这个年头谁都不好活,若是单单打家劫舍,教训一通也就罢了。可是这烟土,却是绝对碰不得。百年前的耻还历历在目,倒卖大烟是在刀刃上舐血,赚的是掉脑袋的钱,他们即是做了刀下亡魂也不冤屈。”
王副官一席话说的光正严明,鬼夫人一时竟无言以对。她只觉得那里不对,却如鲠在喉说不出来。
“你的性命,是白哥力保的。他说你一个女娃,不谙世事,想来同这些买卖并无关联……”
“呸!”鬼夫人心里刚沉寂下去的火苗又燃起来了。“力保?留我性命,让我受尽欺辱,生不如死,我到还要谢他?”
王副官叹了口气。“你又错了。”
“下令绑你上船的人,不是白哥,是贾参谋。”
鬼夫人一凛。这人她听过,是直军统领冯先生的亲信。当年年纪尚小,没能分辨出这等人物也在船上。
鬼夫人沉下脸,“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白哥情况很不好,听说上面已经准备派人来了。这几年贾先生同白哥一直关系不善,正愁没机会除了我们这一支。对上面来说,苏江号只有一艘,船长却可以有无数个。”
王副官沉了沉,真诚道,“阿鬼,你是个聪明人。白哥是嘴拙不解风情,可当年谁助你谁害你,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了纸笔,压在饭盒上头。“我明日再来。”
鬼夫人在桌前沉吟了很久。
十九年前,鬼夫人生在京城边郊。正是祸乱的年代,母亲一个异族妇女,独自在京郊,没钱没地,生产时留又下了病根,没几年就病逝了。鬼夫人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记忆里,母亲是个不善言谈的女子。她极美,却终日郁郁。鬼夫人同母亲相处时间不久,却从她那儿学来了不少南疆的巫毒之术。
母亲去世后,鬼夫人流离在外,遇上了阿甄哥。他比自己不过年长几岁,是个混混,可却十分机敏,对自己更是像亲妹子一样照顾。鬼夫人知道,这乱世里,能活下来的才是胜者。
一五年秋末,阿甄哥带自己来到盐城,混起了码头,只小半年的功夫,已经小有名气。
鬼夫人回忆着。那时候的确能看到阿甄哥他们偷偷运出来一个个麻包,然后送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难道真的如王副官所说,阿甄哥在倒卖烟土,白船长只是在匡扶正义?
想到白船长,鬼夫人又心乱如麻起来。
之前摔倒时,她清楚的看见了白船长眼角的泪痣,与记忆中某个节点奇异的重合了。
阿甄哥一伙人被杀后,鬼夫人被带上了船,受尽折磨,三天两头被鞭打逼问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事情。
那日她被鞭打后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整个人脱了水几乎昏死过去。
恍惚中有人抱起了自己,下了船在城里挨家挨户找大夫。
鬼夫人头脑昏沉记不清事,可她记得那怀抱的温度,也记得自己抬眼看那人时,正对上的那颗泪痣。
是他。鬼夫人绝望的想。那个带我就医护我周全的人,居然是他。
可又偏偏是他,提刀杀了阿甄哥,烈火熊熊中,他转头对上了鬼夫人的眼神,眼中的寒意深不见底,宛若修罗。
第二日,王副官再来看鬼夫人的时候,鬼夫人在桌前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张纸,洋洋洒洒写了二十余种药材。
“都在这儿了。带我去见他。”
只几天不见,白船长已经瘦削的不成样子。原来鬼夫人下的药并非毒,而是蛊。这种蛊虫以宿主血肉为饲,短时不会致人死命,却会让人精气全无。
鬼夫人将方子上药反复熬煮,又把药渣捣碎揉成丸让白船长服下。半日之后白船长突然狂呕不止,眼见着吐出来的血里泡着两条缠在一起的小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