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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煊(31)

作者: 印久 阅读记录

在弥勒殿外头的墙角,有一个和尚正在说法。和尚相貌并不出众,狮子鼻,铜铃眼,但奇异地透出一股慈祥和悲天悯人的气息。他一身肮脏破袈裟,似也隐隐散发出兰香。

和尚讲的是《楞严经》。他面前摆了个茶壶,问听经的人,壶中空气是方是圆。他连问了三次,才有一人说:“茶壶的肚子是圆的,空气想必也是圆的。”和尚说:“茶壶是圆的,所以里面空气也是圆,那我把这里的空气放入一只方形茶壶,空气是不是又变方了?”

又有人说:“空气哪有方圆?所在的空间是什么形状,空气就是什么形状。”

和尚点头:“方圆如是,大小如是。空气如是,人亦如是。哪有什么善恶美丑,聪明愚笨?不过随所在器物变化而已。‘一切众生,从无始来,迷己为物,失于本心,为物所转,故于是中,观大观小,若能转物,则同如来,身心圆明,不动道场,于一毛端,遍能含受十方国土’。”

韦景煊听了心里一动,想他现在的烦恼,全因本性不合身份而起,但照这和尚的意思,人的本性也不是天生如此、固定不变,而是随物所转,随所处环境变化。他问和尚:“大师,请教如何才能不受物转,反而转物?”

和尚说:“说来容易做来难,具体情形,得具体分析。不知施主有何烦恼?”

韦景煊咬唇,盘算着是否要请这和尚到一僻静地方私聊。这时,又不知哪个游客敲响了寺内大钟。钟响四下,和尚收拾东西站起。

围观几人一下子散去,韦景煊还不甘心就走。

和尚看了他一眼,说:“贫僧法号‘重圆’,每月七、八日在这里说法,施主有甚疑惑,尽可过来,我们共同探讨。”

他说得这么明了,韦景煊反而又不想和他讨论了。他敷衍地点点头,看着和尚飞一般消失在人群之中。

韦景煊和小钩子又在庙会中逛了会儿。小钩子拉拉韦景煊,说:“我们离开得久了,不知小郡主她们怎样了。”

韦景煊也有点挂念:“好,我们回去看看。”

这时候,人比刚才更多了。他们好不容易回到月仙窟前,发现店铺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全部挤满了人。

韦景煊一皱眉,小钩子已拉了个人,向他打听情况。

那人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们,铺子里原有一旗人家的女眷在购物,店老板全心招待她们,后来又来了位神秘的女客人,老板没怎么理人家。偏这位女客人和那旗人家的小姐看上了同一块料子。那料子很稀有,叫什么“翠毛狮子锦”,这回没了,等下回再进,又得一个多月。老板说,谁先付现金,谁带走料子。那旗人家小姐找家里人凑钱,凑足了数。那女客人却没有足够现金。老板要把料子给旗人家的小姐,那女客人不依,说老板瞧准了她没带足现金,故意为难,让她手下一人打破了老板的头,还要打那旗人家的小姐,幸亏被人止住了。现在双方还在里面闹。

正说着,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队法国士兵,他们手持佩剑,一边挤过人群,一边用剑柄敲围观百姓的脑袋。

百姓们心中害怕,马上让出一条道,让他们过去。原先兴奋的评论声,宛如被冷水浇过,瞬间蔫了。

韦景煊拉着小钩子跟在这队法国兵后面,挤到了月仙窟正门口,他隔着前面两条大汉的身体,往里窥探。

那木和一位女客各站一边。那木粉嫩的脸上满是怒气,鸽子眼红红的,似随时要流泪。那位女客一身黑色荷叶边的洋装,黑色小礼帽,黑丝面网,虽看不清模样,但她身段妖娆,面网下隐隐闪露的一抹红唇和几点五官轮廓,已足以摄人目光。那木的丫头们和五六个随从站在她身后,她和女客的中间,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又躺着一个金发男子。

最叫韦景煊吃惊的,是那木身前的那个白衣男子。韦景煊推了推一旁的小钩子,她和他一样,又惊又喜。因为那“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韦春龄。

刚才进去的法国兵们一到就守护住黑衣女客。有人去抱地上的金发男子,发现他小腹上插了一柄匕首,正在流血后,马上大呼小叫,拔剑冲向那木他们。

韦春龄将冲在最前面的三人抓住,纷纷扔在地上,一伸手,抢了第四人手中□□,回手一拨,拨掉了摔倒的两人拔出的剑,顺手将枪口对准黑衣女客。

这下先声夺人,先前还嚷嚷的法国人也像不久前被他们打了头的中国百姓一样,安静了。

韦春龄说:“这位夫人,刀枪无眼,你真要打吗?”

黑衣女客侧头说了几句,小钩子忙问韦景煊:“她说的是法语吧?”

“是。”

“说的什么?”

“她让这些法国人先别动手。”

“谢天谢地。”

黑衣女客稳住了法国兵,转头对韦春龄说:“请问这位,怎么称呼?”

韦春龄说:“在下姓韦,贱名不足挂齿。”

“你也是这位姑娘的手下?”

“不是。”

“那是她的亲戚朋友?”

“也不是。”

“非亲非故,又非主子奴才,那你为什么帮她欺负我?”

韦春龄稀奇地睁了睁眼:“怎么是‘欺负’你?你和这位姑娘同看上一块料子,老板说谁先付足现金谁带走料子,她付了现金,你没付,是不是?可你让手下打破了老板的头,又要对这小姑娘开枪,若非我及时出手,她已被你们打死。我倒要请诸位评评理,到底是谁欺负谁?”

百姓们窃窃私语,有点举棋不定。他们对满洲贵族和对外国人没有太大好恶,多数人只想隔岸观火,看个热闹。只有少数人觉得确实是洋人理亏,发出忿忿不平的支援之声。

法国兵听不懂百姓们的议论,很是不安。有一人悄悄拉动了扳机,忽听“砰”一下,韦春龄先发制人,一枪先打在那蠢蠢欲动的士兵右臂上。士兵惨叫一声,扔了枪,捂住伤口。

韦春龄重新将枪口对准黑衣女客:“这位夫人,再有人向我示威,我保证,下一颗子弹,将直接送给夫人。别以为你们在我们这儿打过几场胜仗,就能为所欲为了。”

她这一说,原先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赞同地大叫起来。法国兵见状,更加不安。

黑衣女客的声音中也冒出怒火,她说:“好,你们人多势众,我有理也成了没理。不过我希望你知道,你今天得罪的是谁,我是……”

那木忽然踏前一步,说:“你不必威胁他,这位阿哥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切因我而起,我阿玛是爱新觉罗·奕劻,你有何不满,尽管来庆王府理论!”

她个子娇小,一脸天真,看得出不习惯做这样的声明,但仍旧鼓起勇气说了。不少人先前还看到她努力保护店铺老板。稚子本弱,怀义则刚。虽庆亲王名声不好,但百姓们这时都自觉自愿,为那木喝起彩来。韦景煊在下面看着,也忍不住在心中叫了声“好”。

黑衣女客显然没料到自己惹上的是皇亲国戚,倒不敢再耀武扬威了。她冷笑了两声,带着那队法国兵,铩羽离去。

他们一走,王府随从便堵住店门口,一面安排人去将小郡主的马车赶过来接人。

那木又关心了一番店老板的头,确定只是皮肉伤,不会致命,便一把拉了韦春龄到二楼。

韦春龄奇怪地看着她,说:“你真是庆亲王的女儿?”

那木笑说:“那还有假?大阿嫂,一忽儿不见,你怎么扮成这种样子?原来你会功夫,本领还很大。我不管,回去后,我要你教我!”

韦春龄说:“怎么,我今天和你一块儿出来的?”

那木离她远一点,眯眼仔细看了看她,笑说:“你扮得真像,要不是我清楚地记得你的样子,真要被你糊弄住,以为是另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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