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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煊(33)

作者: 印久 阅读记录

韦守中默默咬着筷子。对奕劻的憎恨、对清廷的不满、对小儿子安危的担心,以及对未来的重新安排布局,种种感情和心思在他心中纵横争斗,不可开交。

韦春龄说:“爹要是想他马上回来,那我就去和他交换。”

韦守中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你一个姑娘家,万一被载振那厮欺负了怎么办?我之前不知情,才任由你去镇南关胡作非为,以后这种事,决不可再有!”

韦春龄心想:“我去镇南关,怎么成‘胡作非为’了?”她微微一笑,不去和她爹做无用的争论。

韦守中拿筷子敲着桌面,想了会儿,说:“我马上要离开京城,同盟会既然想要人接近清廷上层权力机关,那留景煊在庆王府,确实是一个办法。只是,你们帮同盟会的忙,也不可太过,该拒绝时拒绝,该退出时退出,千万别陷自己于危境。”

他把能关照的话都讲了,韦春龄在旁点头应和。

韦守中点点头,将最后几口饭扒入嘴中。

韦春龄正要问他打算几时走,他突然把筷子一扔,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韦春龄一时惊慌,说不出话来。韦守中自己哭了阵,停下了,继续扒饭。他说:“老佛爷真的老了,以前八国联军入京,她在逃亡路上尚对我表明决心,定要重整朝纲,一雪前耻。这次我回来,她几次在我面前露怯,我看她的意思,只要国家能维持现状,祸不及她自身就满足了。唉,我这一去,朝政又将落入奕劻、袁世凯那帮小人手中。可惜我和赵启霖几个辛辛苦苦为邮传部拟定的章则,全部付诸东流。”

韦春龄看了看他:“爹,你不会再去剿匪了吧?”

韦守中一惊:“怎么说?”

韦春龄摇摇头:“上次庆亲王他们撺掇老佛爷任命爹为云贵总督,爹不愿去。现在他们故技重施,女儿觉得,爹更不会去了。”

韦守中心想:“倒不可小瞧了这丫头。”他放下筷子,说:“没错。这回,他们让我重新去当两广总督,以为两广之地,油水充足,我就能妥协。嘿嘿,朝政败坏若斯,我即便把天下的匪都剿光了,又能保国家几年太平?”

“那爹打算怎样?”

韦守中冲女儿狡黠地眨眨眼:“我历年剿匪,留下了几处大伤,现在旧伤复发,须得告假去上海看病。人的身体最是要紧,其它事情,只好等病愈后再说。”

“爹去上海后住在哪里?我们怎么联络?”

“你梁启超叔叔邀请过我多次,我此去,就借住在他的别墅里。”

“就是那个主张君主立宪、被老佛爷视为仇寇的梁启超?”

“就是那个梁启超。”

第26章 助纣为虐

韦守中对自己即将调任一事没再多说什么,直等过完年,才突然向家人宣布,并称自己要去上海看病。两位夫人兵荒马乱地收拾了一阵,于三月头上,和他及两位韦少爷一起奔赴上海。

韦春龄获得父亲允许,留在北京。

韦守中到京城不过几个月,一家人住的房子还是租的。他们走后,韦春龄退了房子,去城西德内大街附近租了一个四合院,离庆王府不过几步距离。祝嬷嬷原本被莫家姐妹留下照顾她,但她觉得韦景煊现下更需要祝嬷嬷,便打发她去了庆王府,她自己另招了三个人来服侍。

韦守中他们离开后第三日,一大早,重圆带了个青年来拜访韦春龄。

青年叫陈少培,他穿着一身布衣粗服,戴着黑框眼镜,相貌白皙清秀,丹凤眼,削薄的唇,似乎随时准备露出冷笑。韦春龄看他第一眼,就不大喜欢。

重圆介绍他时说:“这位是我们的留美高材生,给孙先生当过秘书,现在负责京城一带的联络工作。”他又对陈少培说,“孙先生已经跟你说过小景了吧?”

陈少培转着头,打量了番屋子。

韦守中离去前,留了笔款子给女儿,以备不时之需。韦春龄退掉大宅时,又收到一笔钱。她自己觉得租的四合院经济实惠,陈少培却显然对此另有看法。他薄薄的嘴唇一角翘起,话中有话地说:“孙先生告诉我,我们的这位新同志是朝廷大官家的小少爷。看这屋子,倒的确是少爷手笔。”

重圆只当没听到:“你把孙先生嘱托的事,也跟小景说了吧。”

陈少培说:“孙先生在河口起义后,召集会中重要人士,开了一次大会,调整了我们的战略。我们现在要分两步走,其一,在外组织起义;其二,在内瓦解清政府。以往,我们太侧重第一种方式,一味以武力施压。从前年以来,我们在江西、湖南、两广等地发动了数次起义,全都虎头蛇尾,轰轰然开始,灰灰然收尾,这固然有同盟会成立未久,会中同志作战经验不足的原因在,但更不可忽视的,是清廷势力比我们想像中要顽固。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以从今年起,我们要改变策略,多采取第二种方式,从清政府内部入手,整垮他们。”

他顿了顿,似给韦春龄留出了提问时间。韦春龄没吱声。重圆说:“怎么从清廷内部入手?”

陈少培说:“很多人现在还没有完全对清政府绝望,那是因为朝廷尚有清流派的好官在,而我们,就是要助纣为虐,铲除这些好官,彻底绝了骑墙派人士的希望,让清政府陷于万众唾弃之中。”

他说完后,一屋子寂静无声。

重圆有些不安地看看韦春龄,又问陈少培:“你们想好了,要向哪些人下手吗?”

陈少培含笑看看韦春龄:“前两广总督韦守中,在任职期间,剿匪无数,成功替大清巩固了西南边疆。他调任邮传部尚书后,短短两个月,就拉下大批贪官,又成功给詹天佑筹到六十五万两白银,保证了京张铁路的修建。说他是清廷现在最强的支柱之一,也未尝不可。”

韦春龄瞥了他一眼,眸中精光闪动。

陈少培继续说:“当然了,韦大人有先见之明,先派他儿子加入了同盟会,与我们共同进退。伤害自己人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重圆说:“你说了半天,到底目标是哪个?”“要说韦大人在京抓贪官,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抓出了袁世凯一派的段芝贵,牵丝引线,又使庆亲王的宝贝儿子也引咎辞职,暂时只能赋闲在家。据传闻,最先将段芝贵买戏子贿赂庆亲王儿子之事报给韦大人的,是监察御史赵启霖。此人为官清廉,颇具维新思想,屡屡上书要求改革官制,办实业学堂,深受百姓爱戴。我们这次第一要除的,便是此人。”

又是一阵静默。

重圆说:“小景,少培的意思是……”

韦春龄说:“这确实是孙先生的意思吗?”

陈少培和重圆互相看了一眼。陈少培冷冷地说:“你若不信,尽可以自己打电话问他。”重圆也冲着韦春龄重重点了下头。

韦春龄说:“明白了。给我十天时间,十天之后,烦二位再来一趟寒舍。”

陈少培皱眉:“十天?杀一个人,要这么久?”他看到重圆不断向他使眼色,才改口说,“也是,监察御史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除掉他,确实也需要一点时间。十天就十天吧。”

说完这事后,韦春龄见他们没有其它话了,便打了个哈欠。重圆先站起来,向她告辞。她也没挽留。

出了门后,重圆责备陈少培:“我们在清廷高官内部安插一个人不容易,孙先生很看重此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地话中带刺,还故意拿他父亲安危逗弄?”

陈少培冷笑说:“我是贫苦人家出身,看到这些富贵人家公子哥儿的行事,就忍不住倒毛。而且,我第一次见此人,就不准我试探下他的虚实?”

重圆摇头:“这孩子年龄不大,遇事却异常冷静,你得罪了他,以后要小心。”

陈少培笑出了声:“大师傅,几年不见,你愈发谨慎了。我不过说话难听些,他就给我们脸色瞧。我远来看他,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竟明晃晃地赶我们走。就这还‘遇事冷静’呢。我倒希望他更硬一些,干脆和我们撕破脸,那我们也不必想着除赵启霖这个蟹脚了,直接除掉韦守中岂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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