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煊(86)
她没回头,就说:“醒了?”
甘熊的脖子后方隐隐作痛,他的喉咙里发出恼怒的“嗬嗬”声。
甘熊那天在明远楼上,看到了人群中的王婆婆,他知道王婆婆也看到了他。这疯婆子恨他入骨,且喜爱迁怒,他生怕连累侯英廷,所以才违背誓言,狠心离开了他。
当年,王婆婆下蛊害死甘小狸,又用蛊整治得甘熊痛苦万分。侯英廷师从苗人,对蛊毒具备一定知识,他在替甘熊拔蛊的过程中,也教会了甘熊些门道。
后来,甘熊自己拓展知识,知道有种金蚕是万蛊之王。无论对方用什么蛊,只要中蛊之人在这种蛊上,加上金蚕蛊,那么,对他下蛊之人也难逃一死,且死状更为凄惨。
侯英廷一直以为自己对甘熊所中蛊毒了解不够,才没办法为他驱净毒素。其实,甘熊瞒着他,偷偷在养金蚕,才导致原蛊毒始终不干净。只可惜他身上残留的公螳螂蛊太少,他怕给自己下了金蚕蛊后,非但危害不到王婆婆,反而害了自己,所以迟迟未敢下手。
甘熊离开侯英廷时,什么都没带,除了腰带里这只他饲养多年的金蚕。
王婆婆烧好炉子,烤了会儿手,回头阴沉沉地看着甘熊。她说:“你怎么还不死呢?”
甘熊“嗬嗬”了两声,想着怎样才能让她再对自己下蛊,他好吞食金蚕,与她同归于尽。
王婆婆看着他,本来阴冷的眸子里又烧起两团火。她从兵器架上抽了一把花翎刀,“蹬蹬蹬”朝甘熊奔过来,从上往下便是一刀。
甘熊这次有了防备,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避开气势凶恶的一刀。
这刀直砍进木头地板,穿地板而过。底下有个女人叫了一声。
王婆婆抽出刀,连跳带蹦,将刀耍出团团飓风,一刻不停地砍向甘熊。
甘熊身体受缚,使尽浑身解数,避开了她十一刀,却被她第十二刀,剁下了小半个右手掌。甘熊闷“哼”一声,坐了起来,半身靠在墙上。
王婆婆见了血,终于消了点气,扔掉大刀,上去点了甘熊手上穴道,又扯下他半根腰带,胡乱包扎了下他的手掌。
甘熊心吊到了嗓子眼,见她没碰到金蚕所在处的腰带,才又放下心。
王婆婆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的。要我想剁了你,当年就把你千刀万剐了。不,这还太便宜你了。不过,你的蛊是谁帮你解的?”
甘熊甘熊一脚沾了沾地上的血,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蛊 差劲”。
王婆婆双眼一眯,好像突然有人往她两只眼里同时扎了一针:“你说我的蛊差劲?竟然有人说我的蛊差劲?”王婆婆爆发出一阵夜枭尖叫般的笑声,笑得满脸充血,眼睛也红了起来。
甘熊脸色青白,鄙夷地看着她。
王婆婆收了笑,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她说:“你不过侥幸从我的蛊下逃得一命,就敢大言不惭起来?我也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既然你主动要求,我就满足你,再让你尝尝我的蛊好了。”
她手伸进自己外衣里边口袋。甘熊浑身颤抖,鼻孔里直出热气,他低下头,不让王婆婆看到他的表情。王婆婆以为他死到临头,怕得要死,微微一笑,刻意放慢了动作。
没等她拿出蛊,练功房的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苏菲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她一见房中情形,细眉更往上挑了几寸。
王婆婆忙站起来,双手垂落身体两边,低头迎接她。
苏菲说:“阿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几天别给我惹事。你在这儿做什么?”王婆婆不说话。苏菲瞥了眼甘熊,“这人是谁?”
王婆婆说:“他是杀我儿子的凶手。”
苏菲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甘熊,她惊呼说:“唷,这人不是新都督的跟班吗?你怎么……怎么……”王婆婆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苏菲咬着自己的指甲,想了片刻,忽然说,“这人先别杀,我要用他。”
王婆婆脸色变了:“我们说好了,互不干涉……”
苏菲冷冷地说:“我哪次干涉过你了?那次你说公使家的女仆像你儿子的一个姘头,你一不高兴,把人杀了,还不是我给你收拾残局?你练功走火入魔,若不是我救你,能有你的今天吗?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王婆婆低下头。
苏菲见她服软,也放缓了口气,说:“我不是跟你闹别扭。我们前一批货,被人抢了;新进的这批,本来和赵尔丰谈好了价钱,由他接手,可他突然死了,我得赶快找下家。”
“同盟会不是……”
“哼,同盟会的穷鬼,只会压价。”
“你想把货卖给侯英廷?”
“未尝不可以多一种选择。”
王婆婆还没说话,外面又有人来。这次来的是苏菲的一个仆人,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外头来了一伙凶神恶煞般的人,要求见一见此间主人。
苏菲心想:“现在还不到六点半,同盟会的人已经来了?”
她一犹豫,仆人又催:“那些人很不好惹的样子,您还是赶紧下去看看吧。”
苏菲皱眉:“来的是喻先生吗?”
她话音刚落,外边就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夜,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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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春龄久违地扮作韦景煊,和喻培伦他们一起来找苏菲交易。韦春龄重新下床,起初有些晕,很快就又如往常般生龙活虎了。她暗悔不该听弟弟他们的话,早该下床活动了。
韦景煊嫌马车颠簸得太厉害,坚持让商昌友为他们配备了两辆轿车。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五块石一处大宅院前。
因为院前已停了六辆吉普,所以同盟会的两辆轿车故意又往前开了十几米,穿过一条街,才在一个路边小坡的阴影里停下。
喻培伦让人去打探。打探的人很快回来报说:“侯英廷在这里。”
喻培伦一皱眉:“他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也想买那批武器?”侯英廷虽已与同盟会统一战线,但喻培伦没与他打过交道,听说了他在成都的所作所为后,对他不是太信任。
他旁边的韦春龄却很是好奇,也有点焦急,她说:“我先去打探一下,你们在车中等我,千万别轻举妄动。”
大家多少听闻过“小景”的本事,连喻培伦在内,都对她颇为信任。喻培伦递给她一支□□,嘱咐她小心行事。
韦春龄收了枪,沿街走到离苏菲宅门口约十米处,拐了个弯,又绕白砌墙走了几步,瞅瞅左右无人,突然几步蹿上一棵松树,接着一个“鹞子翻身”,翻过墙头,落入院中。
第60章 反噬
侯英廷走进练功房,孙立夹着王钥华跟在他身后。王钥华和三天前比有了很大变化,他瘦脱了形,皮肤像腐竹一样挂在身上,口中牙齿,掉了个精光,两颊因此下凹,让他乍一看,像是具骷髅。
王钥华见到苏菲便不顾一切挣扎起来。孙立一个不留神,被他挣脱,但他站不稳,趴倒在地上,极艰难地仰头看苏菲。
苏菲却理都不理他,一心只在阔别多年的前夫身上。
两人都仔细地观察了下对方的变化,下意识地和自己做了番比较,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
苏菲先露出笑容,她说:“‘小夜’,我有很久没听人这么叫过了,真令人怀念。”
侯英廷讥笑说:“值得怀念的,怕还有很多吧。”
苏菲装作没听到这句话:“我正想派人去请你,想不到你自己上门了,倒省事。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侯英廷瞥了眼地上的王钥华。
苏菲失笑:“他?”
“怎么?你觉得不是他告诉我的?”
“我觉得,你再怎么折磨他,哪怕对他用蛊,他也不会告诉你我的行踪。”
“哼,你训练起狗来倒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