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有毒(7)+番外
似瞧出她的戒惧,将她们俩托付出去后,他没再过来与她说话,却私下探问。
之后,双鹰峰这里的要务了结,他与地方官兵押着十余名山匪离开,她与默儿则被沙奇大娘领回家。
沙奇大娘的家位在一个小小山村里,村中,女人们负责看顾家中老小,种田、养蚕、织布,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则多数出外走商。
她跟默儿在那个小山村里待了整整三个月。
不是不想走。
是因她们俩从鹰嘴崖壁上一跳,被激流乱带,造成默儿身上多处擦撞伤,左肩锁骨与两根胸骨甚至撞裂,她也是后来才发现,而她自个儿也没好到哪里去,看似无事,胸中气流却窒碍难行,暗自调息了好几天才将一口瘀血呕出。
再有,就是她体内起了未知的变化。
在青族“魇门”那座蛊瓮山腹中,她真觉自己是死去了,死而复生,才使得体内气血莫名……净化了?又或者说是完全异变?
那时落进浑沌,她仿佛在无间之境,听到姥姥同她说话——
别忘了如何呼吸,姥姥教过你的……
那呼吸吐纳之法,雪丫头,记得吗?
循着一条不知何时埋下的记忆的线,也许在那当下,她的躯体已受本能驱使,不自觉间用了姥姥曾教过她的“活泉灵通”,那是身为白族大巫的姥姥与万物神灵沟通时的一种内丹吐纳功法,幼时的她曾一次又一次练习,却从未进到姥姥所说的那种虚空灵境。
但这一次……她当真不知。
或者被迫至极处,无处可逃,无路可退,她的神与气瞬间突破一切,去到那个虚空。
体内异化的因由始终拿不准,但唯一确定的是,她体内的蛊、血中的毒皆遭克制,她花了些时候才意识到,那股单纯的力道来自她的自性与自身。
在以往,她一滴血能让生机盎然的花花草草立时转黑枯死,“魇门”拿她们这样的人养蛊制毒,她是“蛊人”,是“毒胆”,而历经一次“死而复生”,她竟变得跟常人无异。
她调息而呕出的那一口瘀血,其实是落在草地上的。
小草仍然绿油油。
她眼睁睁看着血渗进土里,屏息等着,双眸眨都没眨,结果一切皆寻常,她没把那一小块土地上的活物弄死或弄枯。
后来她又试过几次,甚至割手指滴血,混在水里偷偷拿去喂沙奇大娘养的鸡。
结果当真没事,公鸡依旧活蹦乱跳,啼声响彻云霄,母鸡咯咯叫不停,继续勤奋下蛋。
她想,若这般变化真起于“活泉灵通”,那许是她唯一能自救的法子。
“活泉灵通”,气从丹田生,行于四肢百骸,只要悟出诀窍,气能泉涌般不绝。要悟这个道,方法不难,就是不断、不断去练,最终能不能悟,得看机缘。
于是她把这套呼吸吐纳法拾回来重练。
全凭幼时那一点记忆,层层摸索,进展得十分缓慢,但并非全无收获,偶尔能察觉到那股具清涤之力的气血,克住了蠢蠢欲动的什么。
所以她和默儿皆需在山村里待下,默儿养伤,她则是努力适应“异变”的自己,越待越不想走,但,她们是非走不可的。
沙奇大娘家的小山村很好很好,有着她梦回幼年时所想望的一切,天好蓝,水好清,民风朴实,拂面的风永远都带着某种花香和令人心安的草青气味儿,只是小山村距离双鹰峰……
着实太近!
那一日官兵剿匪,落网遭逮的十数人中,没有青族“魇门”的头目,那一具具被抬出摆放的山匪尸身里,亦不见“魇门”的在上位者。
青族“魇门”的这个“门面”做得极好,在外人眼中,双鹰峰是被一群无法无天的悍匪霸占,强抢豪夺,杀人如麻,如今剿了匪便完事似的,但拿着这群悍匪当枪使,隐藏在其后的最大忧患,若非曾深陷其中,又有谁能辨出?
一开始她头昏脑胀,诸事纷乱,不晓得要说,后来跟着沙奇大娘在小山村里安定下来,欲告知,又不知该跟谁提。
无人可说,一切便如鲠在喉,她最终说服自己,双鹰峰的山匪既然被剿,那青族“魇门”没了底下那些供差遣的大批喽啰,元气已然大伤。
只是忧惧仍爬满心头、挥之不去,很怕再待着不走,有谁会轻易寻来,要害了沙奇大娘,害了这座小小山村里的百姓。
之后,山村里的一支商队从西边域外收了几车炮制好的珍贵草药欲送往天朝帝京,她遂向沙奇大娘辞别,带着伤势渐愈的默儿随商队东行,远离双鹰峰。
离去之前,沙奇大娘特意交给她一小袋碎银和两张路引。
“姑娘别急着推辞,这袋银子不是咱们家的,是当日那位神捕大人孟大爷留下的,他托我看顾二位姑娘,留了银子说是要买些好药材和好吃的,让你姊妹俩养好伤、补补身子,呵呵呵,其实也被我使出去许多喽,哪,就余这些,你拿好,出门在外,往后要用上银子的地方可多了。
“还有这两张路引子,孟大爷想得周到啊,那晚深夜他来探问,我自是把姑娘的状况跟他说明,得知如今就剩你姊妹二人相依为命,身边无一物傍身,往后也不确定在哪儿落脚,孟大爷便在离开此地之前讨来这两张,你们带在身上也好应付这一路的进城盘查。”
沙奇大娘是她和默儿的贵人。
姓孟的神捕大人更是。是贵人中的贵人。
那时在双鹰峰下的川畔得他所助,以为就那样,却不知他私下还为她姊妹俩多做那么多。
如若无他,她不会识得大娘,不会去到那个小山村,她和默儿也无法好好养伤,在那当下如果未得援手,单她一个或许还能撑持,但默儿……她不敢想。
于是在餐风露宿大半个月之后,商队踏进天朝富裕风流的地界,又走了几天,终才抵达最最繁华的帝京。
岂料默儿忽就病了,着凉小咳,身体一直处在低烧状态,整个人病恹恹提不起劲儿。
幸得人面甚广的商队领头大叔帮忙,在离开帝京往下一个县城走商之前,先帮她们在帝京城北赁到这处小民居。
屋房小是小了点,院子还是大伙儿共用的大杂院,但对她和默儿来说够用了,重要的是,租金十分便宜。
当真是应了沙奇大娘所说的,出门在外,要用上银子的地方多了去。
她们随商队进帝京,一路上已花掉一些银钱,接着默儿病了,她替她延医买药,还赁了屋让两人能安顿下来,让小姑娘能安心养病,如此这般,那一小袋碎银也差不多见底。
迫不得已,她把藏在靴侧的一把匕首上的宝石挖下来,偷偷拿去典当。
当时被驱赶着进到那座天然形成的蛊瓮山腹,她一直带着这把小匕首。
说来可笑,匕首还是“魇门”门主“赏”给她们十五名以体为器、养蛊入身的女儿家的。
她后来一想,也许“魇门”门主除了想看她们与满山腹的毒蛊之物搏命,实也想看她们几个女子为了挣出一条活路会如何自相残杀。
在那巨大的天然蛊瓮中,她不知其他人是否如门主所愿杀红了眼,但一切皆无所谓了,如今,她需靠自个儿活下去,需要照顾默儿,能解燃眉之急的也就是嵌在匕首上的这颗蛇纹宝石。
她是进到帝京才知有“当铺”这种地方。
蛇纹宝石约莫指甲般大小,她实在也弄不清值多少钱,但一颗发亮的小石头换了五十两白银,她觉得挺好……嗯,事实上是好得不能再好,如此一来,她能买些好东西帮默儿好生滋养,还有本钱做点小营生。
终能远离西疆域外,在这繁华的天朝帝京安身立命。
大隐隐于市。这样,很好。
嗯……唯一不太好的是,不管什么大小事,只要稍稍走漏风声,消息立时传遍整片大杂院,甚至整条松香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