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话(94)
此次战事离军营后方并不远,能听见前方战场的拼杀声。激烈,血腥,生死一线。死亡带来的恐惧,弥漫在军营后方。
谢狸从未亲临战场,此时,听着隐约的激战声,她想她应当对尚弈好一点,更好一点。
军医处,与谢狸所想不同,此时并没有伤病被抬来。
谢狸走到余老先生处,抬眼见着前方一片漫漫的春草地。
初春,绿意轻浅,如轻纱薄雾。
这是一场激战,硝烟,火光,沙尘。约莫两个时辰,夕阳斜,战士归。
一时间,大批受伤将士被抬至军医处。人满为患,血腥味重的令人想呕吐。
余老先生医术高超,经过他手的大多是受伤严重的士兵,其中一小部分受伤严重需要截肢。
截肢极其痛苦,需要麻沸散暂时止住痛感。因此,大部分麻沸散被放置在余老先生处,谢狸所做的事情便是提前给士兵喂服麻醉散,之后,在给余老先生打下手。
麻沸散无法达到全麻状态,面对极其痛苦的手术之时,士兵会痛的抽搐,谢狸只好唤了一高大士兵前来帮余老先生掣肘住不断乱动的将士。
在医治士兵的过程中是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的,最后一袋麻沸散用尽,谢狸起身走到余老先生处。
“没有麻沸散了。”
“恩。”余老先生表情淡然,似乎并不惊讶这个结果。他从一旁取过一干净手帕,塞进躺在担架上的士兵口中,和蔼道:“咬着这块帕子,别咬着舌头了。”
话毕,他转身对谢狸道:“你脸色不好,先去休息一下。”
旁边是一处被帘帐遮掩的角落,里面放置一张软榻,是供以疲劳过度的军医暂时休息所用。
谢狸点点头并没推辞,只是她没进那个角落,而是回了自己的帘帐。
她一路走的急,掀开帘帐,入目处是一扇并不精致的屏风,转过屏风,是一架床,床上斜斜躺着一身铁甲的尚弈。
两人目光相对,一时没有说话。
尚弈眼眸很黑,目光很静。须臾,他眉眼一弯,轻道:“过来。”
谢狸没有迟疑,她脚步微动,袖口却一人紧紧拉住。
她回头,见着是面色焦急的徐大娘。远处霞光消逝,夜色清寒,时间过得快,此时已经是亥时。
“徐大娘,现在我不沐浴,你再等两个时辰来即可。”
谢狸等会要回军医处帮余老先生打下手,必定会弄脏衣服,因此,会推迟沐浴的时间。
“不,不是,小姐。。。”徐大娘神情紧张,“我听说你白日里都在军医处,我想问问你可见着我的儿子。他们和我长的像,皮肤黑,老大………”
徐大娘试图描绘她五个儿子的长相,可惜她词汇缺乏,说来说去不过皮肤黑,声量高而已。
白日里士兵多,谢狸并不记得他们的长相,因此,她轻道:“你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即可,我等会去问一问,你先去休息一下,不用担心。”
徐大娘呐呐的点头,她步伐满,走几步便回头看谢狸,似乎有很多话想给谢狸说。
谢狸轻轻一下,示意她不必担心。
徐大娘身影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谢狸腰部被人环住,身后的气息灼热而熟悉。
谢狸:“徐大娘很担心她儿子。”
“那你呢?你有没有担心我。”尚弈轻轻触碰她脸颊,声音温润却透着股强势。
谢狸一时没有回话,今日上午时,她听着战场的拼杀声,想的是日后要对他好点,再好点。而此时,他正活生生的抱住她问‘你有没有担心我。’
这一刻,她感觉到一种真实的情感。触手可及,一种相互的情感。或许,这对她而言不一定是爱,却是一种可被触摸的情感。
谢狸转身,轻轻抱住他腰腹。指腹处是盔甲,坚硬,冰冷,却在战场中护住那一副凡人之躯。
“你有没有受伤?”
“你在担心我?”
谢狸嘴角轻弯,颔首。
“谢小姐,怀安受伤了,麻烦你………。”帘帐被人掀开,南康神色焦急,他身后顾怀安脸色略显苍白,手腕处沁出点点鲜血。
与南康相比,顾怀安神色较为平静。
见着相拥的两人,她轻唤,“表哥。”
南康回神,躬身道:“主子。”
尚弈皱了眉头,对着顾怀安唤道:“你过来。”
因着伤在手腕,男子不必避嫌。
顾怀安低着头,目光落在褐色的地板上,须臾,她抬起头,对着谢狸道:“不是说一个人住吗?”
“顾怀安……”说话的是一旁怒其不争,神色晦暗的南康。与以往,黑瘦,高大的男子相比,他已经变了许多。
不过人世间,人只要活着都会变的。
顾怀安没有理会南康,她侧过头,去看一旁静立的尚弈。
“表哥。”
“表哥……表哥……表哥”
依旧没有回应,谢狸低头将她手腕上的纱布裹好,轻道:“好了,你手腕这几日不要沾水。”
没有回应,顾怀安并没理她,而是看着尚弈。
尚弈,尚弈看着谢狸,目光摄入。
谢狸从未见过他这般严厉又孤寂的目光,像夜色中的一匹孤狼。他在等她说话,等她一个承诺。
谢狸抿抿嘴,声音轻而软,“现在是两个人住了。”
说完,她起身,掀开帘子走远。“我去后方军医处,晚点回来。”
☆、欲
帘帐内三人,神色各异。但无疑,尚弈却是愉悦的。此时,他脸上罕见的露了笑容,不是以往的面无表情。
顾怀安敛了眉目,起身欲离开这窒息的地方。
“站住!”尚弈厉色呵斥,神色冷淡。
“表哥。”
“叫我表哥?”尚弈反问,“不是主子,或是尚将军。”
“表哥………”
尚弈懒散的坐在床沿上,眸光冷厉,“你叫我表哥,那你可曾见着有表哥命表妹上战场之事。顾怀安,你做这些蠢事是因着你并不了解我。”
“我怎会不了解你。”顾怀安大吼,神色透着丝疯狂,“尚弈,嘉庆二十年,驻守边塞一年,我陪着你。深宫两年,我女扮男装,同你步步为营。这些时光中那谢狸还不知在何处,我怎会不了解你!”
尚弈神色淡然,那些时光,尽管他身边有得力助手南康,卫北以及一手培养的一百暗卫。可他并未产生有人相伴的感觉。
他一直是一个人陷在年幼时的晦涩阴郁中。
“尚弈,一直都是我陪着你,前几月,你腿部受重创,是我留在你的身边。”
“正因如此,我感念你对我的好,因此我才令南康护你回家。”
夜色重了点,远处有火把被陆续点燃,尚弈起身,将四周烛火点亮。帐篷外是寒风轻微的声音,帘帐内是顾怀安尖细声。
“对你的好?尚弈,你明明知道我爱你,我爱你。”
尚弈皱了眉头,缓声道:“我之前不知。”
南康一愣抬头,目光落在尚弈身上。他方才一直默默的立在角落,面无表情,此时听得那句‘我之前不知’才透出惊讶的神色。
三年的陪伴,是要有多不放在心上,才会没有发觉一个女子对自己的情谊。
“尚弈………”顾怀安呢喃出声,她似对他这句话毫不相信。
尚弈厉了声音,两个时辰的征战早已消耗掉他的精神,他疲惫不已,再不想将精力废在这无谓的谈话中。
他嘴角轻勾,态度略为轻慢,“尚弈?表哥?主子?将军?你称呼换的够快的,现在给你个机会,这四个称呼中你选一个。”
四个称呼中你选一个,每一个称呼代表不同的身份。
他让她做出选择。
烛火摇曳,风动,凉意入体。
顾怀安思考良久,轻道:“主子。”与以往在深宫中一致,主子,这个称呼她叫了三年。
“既是叫我主子,那我便有一个任务给你。”尚弈将木匣中帐本交予她,“军中药草缺乏,你带领二十人在七日之内将这些药物集齐,运至军中,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