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得久了,又毫无音讯传来,他开始怀疑那个女人或许根本不是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
大概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一辆卡宴缓行过来后停在了路口,车灯太明亮,晃进程远的眼睛里,他烦躁地往房子一侧避了避。
程远看见前排的司机先下了车,然后撑着伞去接后排的人。后座上下来的是一对约摸50几岁的夫妻,夫妇俩都戴着眼镜,穿衣打扮也充满书卷气。
程远见他们往栗家的房子走,猜测这应该是栗遥的父母,他正思考着自己的开场白,却听见司机对二位说:“周总说之后的事情他会安排好,栗小姐这几天也住到他那里,他会亲自照顾,请你们二位放心。”
“你回去告诉你们周总,遥遥这几天情绪不稳定,要是实在不行,还是把她送回家里来。”方阅满脸倦容,语气间也颇有不满。
丈夫栗行舟是个好脾气的,连连对司机小哥说:“跟周扬说一声,辛苦他了。”
程远消化着他们话里的内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进还是退,眼看着人要走到门口,他又听到方阅对司机说:“行了,我们到了,麻烦你送我们回来了。”
司机走后,夫妇俩放缓了脚步,栗教授撑伞护住妻子上台阶,只见方阅又叹了口气:“你说周扬是什么意思,当着遥遥亲妈的面跟她求婚,他明知道她亲妈人都要走了,唉,遥遥也是,还真答应了。”
“她那不是……唉,小方,你怎么了?”
栗行舟的伞落在了地上,程远看见方阅直往他身上倒,这会儿雨又下得大,夫妇俩的身上一下子就淋湿了雨水。
程远快步走过去将伞撑在二人头顶,又帮忙扶稳方阅:“当心。”
路灯下栗行舟看了程远一眼,一只手搀着方阅,另一只手将方阅的包接过来挎在胳膊上,又连连对程远道谢。
程远护着夫妇俩上了台阶,到门口的时候,他收起伞问栗行舟:“阿姨不要紧吧?要不要救护车?”
方阅听见后,微睁了下眼冲程远摆了摆手:“谢谢你,没事,低血糖而已。”
栗行舟发觉程远是突然从楼侧走出来的,边开门边对他说:“现在雨大,要不你进去坐坐吧。”
程远帮忙扶着方阅,见栗行舟手里还提着别的东西,便应了下来。
客厅里的灯打开,这是一个典型的书香家庭,一应摆设不算新潮,但各处家具都很有味道。程远一眼看见客厅里悬挂的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那应该是栗遥十几岁的时候,扎着双马尾辫,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裙子,脸蛋小小的,略有些婴儿肥,手搂着爸爸妈妈的脖子露出两个梨涡。
程远扶着方阅坐在了沙发上,方阅手蒙在头上靠在沙发背上再次对程远致谢:“谢谢你啊小伙子。”
那边栗行舟很快冲了一杯糖水递过来,见程远站着,问他:“你是哪家的孩子啊,以前怎么没在这附近见过你?”
程远有片刻失语,他细想了想夫妇二人刚刚信息量巨大的对话,决定解释自己的来意。但就在他准备开口时,方阅又说:“不行,我还是不放心遥遥,她手机也不接,我得给周扬打个电话。”
身边栗行舟立刻按下她的手机:“行了行了,她难过一阵子也是正常的,好歹她和周扬之间的误会解除了,她还是信任周扬的,你就让周扬陪着她吧,她这个时候面对他比面对我们容易。”
“我知道她难受,但是……唉……”方阅欲言又止。
“唉小伙子,你别干站着啊,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喝。”栗行舟见一个外人站在这里听他们说自家事,多少有点尴尬,说完起身去倒水。
“不了,也不早了,既然阿姨没事,那我就先走了。”程远说着朝方阅和栗行舟微微颔首,在栗行舟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决定不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冒然把自己卷进来。
知道栗遥还算安好,也有人陪在身边,他暂时安了心。
“真是谢谢你了,外面雨大,那你慢点走。”方阅又看了程远一眼,说完示意栗行舟送客。
方阅在程远出门后,忽然想起来那天那通她来不及告知栗遥的电话,她依稀觉得程远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她没精力细想,趁着栗教授去送人,给周扬打了个电话过去。
栗行舟送完程远回来时,方阅正在对电话里的人说话。栗行舟也不再劝阻,又去给她添了一杯热水。
水送到方阅面前,她挂了电话后闭着眼,缓缓地吐了口气,“遥遥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周扬也不见。”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自己好好静一静吧。”
方阅没再说话,她又想起昨夜那个女人闭眼前,栗遥扑在她病床前哽咽着叫的那一声“妈妈”……
程远走在大雨里,脑中一直回荡着几个关键词,答应求婚、亲妈要走了、误会解除……
他脑子一片混乱,唯一能确认的只有,栗遥现在情绪不好,人处在封闭状态之中。
想着事情,程远一脚踩在水坑里,积水浸湿了他的鞋袜,他心中积攒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一拳砸在路边的树丛上:“我操!”
走到一个便利店门口,程远掏出手机给方槐打了个电话过去。
“方槐哥,我不管你现在用什么办法,我要知道她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那边方槐也是刚刚从栗遥的闺蜜蒋昭那里探得消息,他见程远急了,急切道:“栗遥的亲生母亲昨天夜里刚刚过世了,听她朋友说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挺复杂的,好像之间断绝过母女关系,而且栗遥似乎不知道她生病的事情,也是病危之前才赶回上海,白天到的,晚上人就走了……”
“栗遥现在人在哪里?她朋友能联系上她吗?”
“也帮你打听了,她朋友说人现在有未婚夫陪着,谁也不见……程远,你跟这姑娘到底什么关系啊?”
一片混乱。
程远早就从方唯和丈夫的谈话中偶然得知栗遥的身世,只是这一路上栗遥只字未提,他也就从来没起过好奇心。眼下事情明朗,是她亲生母亲过世了,可是栗遥遭遇这种事情却没有将消息告知他半分,那他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介入进去呢?
何况她身边是有人陪着的,甚至这个人是她父母认可的。那个男人他也见过,他对栗遥的感情程远多少能感知到。
程远情绪复杂,半天也理不清头绪,又想起栗行舟那句——“她难过一阵子也是正常的。”
他最终决定,耐心等待,给她时间。
至于周扬的求婚,程远觉得这件事情跟栗遥眼下的心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那天凌晨,栗遥接到周扬的电话后赶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上海,落地后她直奔医院,赶到病房时姚婧正在接受抢救。
栗遥在25岁这一年偶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在周扬的帮助下她找到了这位亲生母亲。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19岁就生下了栗遥,期间25年未曾见过自己的亲生女儿,直到44岁这一年淋巴癌扩散命不久矣,突然碰上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找上门来。
当然她的病情栗遥从不知晓,栗遥只知道在与她取得联系后,这个女人只一味地找自己索取。
此时栗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边是姚婧临终前给她的两张卡,一张里头是这一年来栗遥断断续续给她的钱,还有一张是周扬给她让她与栗遥切断关系的那笔巨款。
栗遥给的那些钱她一部分用于治病,另一部分用于还债,现在里面只剩下零头,而周扬的那一张里头的钱她一分也未动过。
栗遥再次想起姚婧临终前说的那些话——
“你现在有这样好的一个家庭,还有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陪在身边,你恨我厌恶我远比你跟我有牵扯的好。直到现在我还是后悔当初生下了你,我们没相处过,我对你也不存在什么爱,我甚至从未想过要找回你。你也不用妄想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我谁都不会说,也没人知道。只是有一件事情,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的至亲的话,希望在我闭眼前你能答应我……嫁给周扬吧,他比任何人都要爱你,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不受伤害,我这辈子没得到过男人的爱,只希望你这辈子能够圆满。断绝关系的事情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不怪周扬,就连你养母这样做,也是出于爱你……遥遥,你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