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候梦(4)【CP完结】
那晚,若不是他万念俱灰间突然气急攻心,喉间一股恶血吐了那老不修一身,让他登时就不能了,这才留住了一口气。这法子屡试不爽,反复几次,那登徒子便也不敢再作造次,只是仍是一副药一副药的吊着他的命,为了阿娘。
乔淮从未对人说过这些,不知为何眼睛便有了涓涓热意,那些早就在心里消化了无数次的事被搬到台面上原来竟是这般委屈,他兀自说着,也不想连奚听明白了多少。
连奚顺手又盛了一碗面,吹了吹放在他面前,安静的听着少年断断续续的絮叨和间或的一声抽噎。
良久,连奚好整以暇的开口,“还饿吧,咱们再吃一碗面,吃完了把药喝了。”
“……”
一碗面不足以收买,但是两碗可以,“唔,好吧。”
“真乖。”
“呜呜呜……这面真烫嘴……”熏得他眼睛难受。
“好好好,我再帮你吹吹,别哭了。”
他才没有哭!
9.
“布谷!布布谷!”呜鸠飞到枝头上,压弯了初开的迎春花。
乔淮次日睁开眼时,竟觉得亮刺目,他拉过被子挡住大半张脸,不满的嘤咛了一声。然后,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扭头看到了窗外雨过如洗的郁郁山色。
木窗修好了,还框好了一片不真实的春光。
乔淮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我昨晚,被人绑进了厨房,还灌了一碗药?!” 怕不是迷魂药吧!
好个椋叔,找了这么个小子来对付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等着吧!
第四章 鸣鸠拂其羽(上)
1.
阿娘说,当人身故之后,魂会被套上枷锁,跟在鬼差身后往混沌里走去。
走着走着,眼前就会出现一条泛着雾的大河,那便是通向黄泉的忘川。忘川之上往来有引渡者,一道行过万里云烟,遁入虚无之境,方才做了鬼入了那黄泉冥府。
而眼下,乔淮一脸茫然的被簇拥在一众披头散发不见面容的人墙里,脚下无数道锁链交错拖拽,步履维艰。
周遭的人仿佛都被拔去了舌头,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在苍穹下长久徘徊,空气里一股腥膻之气四下弥漫。不远外现出一个渡口,狭窄的木栈上已挤满了熙攘的人影,排着队等着踏上那已不堪重负的小舟。
他这是终于死了吗?
行至岸口,一名拿着本簿子的白衣鬼差拦下了他,空洞的眼窝内闪过阴鸷的光,出口的话有如地狱吹来的风叫人两股战栗,“小子,这可不是你要去的地方,自弑的人阳寿未尽,到底下候去着吧。”
语罢,数双溃烂发青的手臂从河中跃出,宛如藤蔓一般紧紧箍住了他的身子,脚下摇晃的浮木骤然一空,飞溅的水花一瞬就没上了头顶,“唔!!”
妈呀,水鬼索命了!
眼看着就要堕入深渊,一道刚劲的力量蓦地攫住了他的腰,那条条枯臂识趣的退避开去,化作无数黑影扎向无垠深处。
“咳咳咳咳……”甫一浮上水面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喘,喉间呛出浊黑的水,他大口的深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肺腑灼烫的几欲炸裂。
待他缓过劲来,方才感觉到自己正仰面浮于水上,四肢乏力,俨然成了河上一条浮木。
腰间蓦的又是一沉。
一只冰凉的手拂上他的脸,捏住了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又毫不客气的轻拍了下,“嗯,手感确是不错,就挑你了。”
什么人?
他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瞠开眼,直直撞入了一双漠然无波的眸子。
“怎么又是你……”
“从今天起你就是吾的坐骑了。”
“!”
此人一袭朱紫行头,这厮什么时候摇身一变又成了活阎王?
错了,他好端端的一个人凭什么给这厮当坐骑!
不过阿娘确是还说过,魂若掉进了忘川里是要生生世世给阎王爷当坐骑的。唯有家中人去纸马铺里请来纸画烧了,让画中的人化作他的样子来替他,方才能上岸。
“你放过我,我,待我回去叫家里人金山银山都烧与你。”
身下水波温柔的涤荡,他无力的随波浮沉,身上之人端着一副天高云远的寡淡模样,倒不似话本里的阎王爷那般的凶神恶煞。他略一俯下身凑了上来,贴在耳边的话却凉过身下的水,“呵,吾要这些作甚?且不说你几时有的家人,忘川之上没有回头路,你若是想下去与这河里的地缚为伴,吾倒是乐意成全。”
乔淮自是不愿再下去添砖加瓦,惊吓之余竟伸手拉住了那人的衣袖。好你个连奚,骗我喝了药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那咱们就这么耗着好了,好歹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心里这么腹诽,出口却是自己听得都想要拿头抢水的哭腔,“呜呜呜我现在把面还给你,还来得及否?”
2.
睁开眼,窗外天光初开,恍若隔世。
乔淮抹了把脸上的冰凉,看着手心里一汪泪,登时就黑透了一张脸。
自打那日着了那小子的道,乔淮草木皆兵了两日余,甚至比之平日还起的早了些,未曾落下一顿饭,断不给那乘人之危的小人丝毫可乘之机。
《兵书》里说的好,“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奈何对方也深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之策,连日来非但不见了人影,他倒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接连做了几场光怪陆离的噩梦,梦境里那张冷清的皮囊之下分明生就一副恶鬼的嘴脸啊。
“那人莫不是是背地里偷偷给我下了降头?”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窗柩与墙的缝隙间掉了下来,乔淮打了一个激灵。
他拾起那物什细瞧,是一片质地偏硬的桑麻纸,对了两道折。
上面一笔一划写着他的名字。
3.
今日院里久积的雾气被山风吹散了不少,当连奚背着包袱穿过长长的回廊时,忍不住驻足流连于这院落里斑驳的摇曳春光。
回廊下,三两滩浅池才生出了翠汪汪的一层浮萍,盖去了池底厚积的枯叶,给西厢平添了一丝难得的绿意。
山间春来晚,山下已是埯瓜点豆的时节,而此处却还是乍暖还寒时候。像是两重天。
告了两日假下山帮忙嫁秧的少年着一身粗呢布,连日曝晒在日头下面色却未变分毫,个头如时笋蹿的正高,收拢的衣袖有些短了便多缠了几圈布,一身线条清爽利落。
待他信步绕过回廊的转角,一只手忽的从廊柱后伸了出来,一把拽过他手腕将人拖了进去。
一番天旋地转,连奚跌坐在地上,而他的身上正跨坐着一位素衣少年。那张无甚血色的脸庞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细碎春阳,白的几近透明。
怀中的触感已不陌生,只是上一次隔着半道墙,而这一次却是呼吸相闻,连奚的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他太瘦了。
可眼前这双光华流转的杏目里此刻却燎着火星子,少年的手依然紧攥着他的,“呵,你还好意思回来?”
连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而乔淮咬着下唇恶狠狠的瞪着他。
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两个丫鬟一前一后自回廊这边匆匆行过,“真是奇了,少爷一早不知上哪儿去了,这四下都寻遍了。”
“少爷一贯是在房里歇着的,这能上哪儿去?老天爷保佑千万别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啊呸,仔细传到椋叔耳朵里回头扒了你的皮!还是到绕到院子外再寻上一寻罢。”
待二人走远了,连奚方才放开身后之人。
“哈,你怕什么?现在知道做贼心虚了?”乔淮被抵在墙角,气极反笑。
他怕什么?也不知这小少爷的邪火又是打哪儿来的,今日一见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嗯,连奚还真怕他冲上去扯了那两个丫鬟的辫子。
“你还觉得我是贼?”
“你不是贼,贼可没你胆子大。看看,这里的人一个两个都在背后咒小爷我呢,你就不一样了,你比他们做的都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