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梁逍弯起眉眼。
“我现在无所谓,一个人待着最自由,别人不欠我的,我也不去招惹别人,家里对我也没什么指望,”叶季安闷了口大的,这个房间的香气和温暖让他在某一个瞬间,想要付出更多的真诚,“接着供这么一套房子倒是挺好的,人总得有点动力对吧。”
梁逍用心把他看着,却不说话。
叶季安有点发热,心跳得也有点快,酒液仿佛就在喉咙口翻滚。尤其当他余光看到电视柜上那只青蓝色的大蜥蜴忽然睁开眼,动了一下,他简直觉得自己在白日做梦。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模型摆件。
“冬天不太活跃,”梁逍寻常地说,“他叫马克思,四岁的蓝鬣蜥。还有几盒守宫没来得及搬过来。”
“以前不知道你有这爱好。”
“在国外它们一直陪着我。”
“嗯,咱们公司还有个爬友群,可以找综合部小李把你拉进去,”叶季安看着那只外观名贵的爬行动物,捡起方才的话头,“我其实,就想说,你更不用着急,现在买了房,也不用干什么都奔着结婚去,好好折腾折腾,活得有意思点,又不会次次遇上刚才那种人,当然,最亲的还是大盘,谈什么恋爱都不能耽误你给我交活儿。”
梁逍哈哈大笑,笑够了,他格外认真地说:“我不想折腾,哥,我有喜欢的人,是非他不可的那种。”
叶季安就这么被他瞧着,“怎么样了?”
“正在追。”
“加油啊小梁,”叶季安转着酒杯,做出饱经沧桑的样子,“我觉得你行。”
“嗯,我也觉得。”梁逍还是那样笑意盈盈,“前辈,这件事情我没有在公司提过,但我想告诉你,你也许听过会很介意,但我觉得早些告诉你是有必要的。”
马克思又闭上了那双充满哲学意味的眼睛,叶季安也被带得紧张起来,“你说。”他坐直腰杆。
“我是gay,我喜欢的那位,也是个男人。”
第06章
哦。
其实叶季安有点感觉。梁逍在女同事里尤其受欢迎,明显对他示好的女孩也不是没有,各方面看起来都挺合适,但就是激不起任何水花,明显人家不是他的菜。
那是我吗?
叶季安差点就这么问了。
不对,应该说是差很多,他知道自己终究是没法问出这种话,就算到那悬崖边了,也缺人踢他屁股一脚。叶季安头脑热得发胀,却毫不露馅地哑着口,在避免自己不合时宜方面,他可是老手。
只听梁逍又道:“但我不准备现在就告白,因为我知道一定会失败。”
这话说得笃定又客观,就好比以往,大概是每一天,他在会议桌前,如此突出地站在一群还在惺忪的同事之间,有条不紊地分析清早开盘的情况。现在,他的态度仍旧让叶季安感到放松,却又莫名地,有那么一点失落。
所以这是在期待什么呢?
之前往这方面想过吗?
又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呢?
叶季安一个也答不出来。
那张盯鞋CD已经放到了后半段,没记错的话是专辑的第八首,“To begin let’s get closer,”主唱偏偏还在这样哼唱着。
“前辈怎么不说话了?”梁逍撩起眼皮,问道:“果然,我的性取向还是会对我们的关系产生影响?”
“怎么会,”叶季安立刻笑了,好比一种应激反应,“我在想该怎么鼓励你。”
“前辈真是像我的大哥一样。”梁逍也笑,他总是擅长把气氛引向舒适,“不过他才没有这么温柔,经常凶我。”
“你家里也有兄弟啊。”叶季安有些惊讶。
“嗯,一个哥哥,比我大九岁,”梁逍轻轻垂下眼,又蓦地注视过来,“已经不在了。十二年前跳楼自杀,在纽约,平时不多见面,我在新闻报纸上看到他。”
他显得很平静,叶季安也没有说话,只是又开了罐啤酒,把两人的杯子满上。虽然他也是个天天琢磨痛快死法的人,对于别人的家事他当然也会唏嘘,但这一秒这一刻,仿佛是这样美,他不愿某种沉甸甸的失去感就这么压上来,压在一朵云上,把云压进渊薮。
于是他默默举杯,只见梁逍也托起手里的酒,又是那种看不出任何差错的温和神情,“那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他却选择逃避。我看不起自杀的人,很少有死状不难看,也都是他们自找的,”两只杯沿相撞,清脆的一声响,“前辈,我们都要珍惜生命。”
叶季安瞬间有种被看了个透的感觉,当他黑着眼圈喝着红牛加班到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跟这小老弟胡说八道过什么,比如保险公司给他签的墓地的风水,又比如成天吊着自己笑对人生的房贷,但他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梁逍,”他记起这人不愿意自己叫“小梁”了,“你难受吗?”
“什么?”
“说起这些事。”
“有一点吧。”梁逍捏了捏鼻梁。
“那你怎么还笑呢?”
“抱歉,”梁逍夹了一筷子摊鸡蛋,“好不容易和前辈吃饭,我说这些事情。”
“别笑了。你又不是咱们前台。”
梁逍愣了愣,笑容确实僵在脸上,好像他除了这样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似的。
“想哭就哭吧,面无表情也好啊。”叶季安竟抬手,撑起身子越过矮茶几,去摸了摸他的脸颊。皮肤光滑柔软的触感出现在指尖,那种摩挲,甚至产生了热,叶季安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梁逍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比如,连脖子根都泛了红,“前辈喝醉了吗?”
叶季安也恍然回过点神,缩回手去,这问题他没法回答,想必是真的喝醉了。喝醉了就咸猪手,还是个在自己手下勤恳工作的、心有所属的小新人……叶季安心中暗骂,自己是变态上司吗?这是什么毛病。
梁逍却又笑了:“我真的没有想哭啊,前辈想看的话,我只能扮演一下了。”
用眼药水扮演小兔子吗?叶季安想,还是算了吧,“可能因为我这个人比较脆弱,我是会在家自己偷偷哭的……”吞了吞口水,叶季安告诫自己别再口嗨了,又解释道,“其实我是想说,我们这么熟了,你还比我小那么多,完全不用在我面前那么端着,公司里那些礼仪什么的,你也就看着办。”
“说起这件事,公司里已经有人说我和前辈走得太近了。”
“是吗?”
“说我经常和您一起吃饭。”
“难道不是吗?你很在意?”
梁逍显得有些惊讶,还是兴致盎然,“我是以为您会很在意这些?”
叶季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文身是因为,我怕被开除,万一老板就受不了这些花里胡哨呢?就那个董事长,我只在大会上见过,听说是个非常在意员工形象的刻板老头,面试都要求人事部严格筛照片的,”想了想,叶季安觉得跟后辈议论老板确实不好,赶紧转开话题,“但公司总不会因为跟谁交朋友就开除我吧。哪条规定说不能交朋友了?”
梁逍方才一直憋着,此刻终于“扑哧”乐了,随即变为大笑,笑完了,他就埋头吃菜,连牛腩里的姜片也敢吃,叶季安看得叹服,心说年轻人就是胃口好。确实,就是得抓紧吃,吃完还要收拾屋子,那才是今晚的重点,谁知道刚过八点,叶季安刚拆了一个全是侦探小说的大纸箱,就接到一个电话。
他悲痛万分地来到厨房。
梁逍还在洗碗,二十分钟过去了,只见他跟收拾文物似的,才洗了两个,那几口锅更是动都没动。看表情,他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
“先放着吧,”叶季安捂了捂脸,“来活儿了,十点半开会。”
梁逍却仿佛如释重负,“我去叫车!”
“这边特别难叫。你的布加迪呢?”
“啊?”
“别啊了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