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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18)+番外

作者: 夜过天微白 阅读记录

“就你们那边,C市建投,最近招了个T大的实习生,叫黄舒。黄色的黄舒服的舒,找一找是不是有这么个人。给他买张机票,叫他明天回A市,下周一直接来总部上班。”

听那头应几声好好好好,陈轲扣掉电话,抽一口烟吐掉烟云刷刷翻动屏幕,找到王筱的名字。

隔三秒接通,熟悉而温甜的女声:“陈总!”

“叫总部录个人。”陈轲拿下烟头,问黄奇海:“您侄儿是研究生?”

黄奇海连忙:“对,对。研究生。”

又对电话里道:“叫黄舒,T大研究生应届,土建专业……先放设计部看看能不能用。和西南区郑锐接头,你负责安排。走我的推荐,特招。”

放下电话,锁屏,揣兜。

就像大雨下透久旱的地,就像阳光照穿阴霾的云,就像快死的人春光复苏一下活了过来。

后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反正都是些没用的套话——主要围绕陈轲以后如何关心黄舒和领导们以后如何关心何景深展开。哦,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严格执行学校各项规定”“对何老师这样优秀的青年老师保持全方位关注”“不能因为单方面原因否定职工全盘工作”“何老师是个好老师,对专业工作一丝不苟,对职称评定克己让人,今年推送他当之无愧,以后要号召全系老师向他学习”……

门口,黄奇海弯腰又弯腰:“陈总留步,留步。”

点头示意,拉上防盗门,脚步跌宕疾疾地远去。

陈轲站在门边。手扶着门把,半晌没动。

第17章 <十七>

不是不想动,是真的动不了。

太疼。太疼。

两腿离开椅子那一瞬,憋了几亿年的火山喷发,爆裂,驰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站起来,怎么直了腰,甚至还带上这些连他自己都不可相信的笑直到把客人送走。

冷汗,山洪一样滚流,关上门时已泛滥到眼里。他没擦,没办法擦。

天旋地转。

浑身都脱了力,又慢慢地充盈一些,借着手上的力量转身。

他看见何景深。

那个人仍坐在椅子里,翘着腿。左手搭上靠背,淡淡的一眼从镜片后出来,恰好飘落他身上。

·

竟还能笑。

他,陈轲,竟真的还能笑。

发自内心的,不乏一丁点喜悦,也不乏多少慌乱,他笑,扶着墙说:“抱歉,您,稍等一下。”

谢天谢地。洗手间正好在他对面,不到半米的距离——公寓住房的通俗设计,卫生间厨房总临近外门,实用而简单——进门,开灯,洗脸。

一大把水,一大把汗,都是那样刺骨的冷。龙头哗哗地喷出水柱,他站在水台前看自己。

啧。都什么德行。

又两把水,他放松一些。

再两把水,彻底放松,他极长地呼出来一口气。

咬一咬牙,咧嘴。往下把龙头一拍,水停了,水台镜面都跟着一震。

取毛巾擦脸,关灯,开门。

·

开门,一眼就看见茶几上还凉着半杯咖啡,两杯没怎么动过的茶,一桌红红黄黄的水果喜人得很。而何景深也还坐在那,一手搭椅背上,什么都是原样。

老师看上去不急。扶着门框站上一会。

痛又去了几分,什么都更好了些。

走到茶几边把咖啡一口灌掉。迎着目光走到何景深身边,侧前方的位置,跪下。

屈腿的一瞬失了重心,膝盖往地砖上一砸。蹙着眉咬着牙忍,一寸寸把身子给掰直,跪稳。

抬脸的过程,竟又忍不住地笑起来,水珠儿挂在发梢尖上,随着笑意轻轻颤动——又一瞬沉落下去,平静了,熄灭了,只留一点淡淡的影子。

“对不起。”

他望着何景深的眼。不退避的,轻声说道。

蓦地他发现,何景深的神情,那一道轻轻落在他身上的光,竟不像记忆中那样的冷。

就连,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白色的窗框与窗帘,还有那回旋在天边的舞曲——是下课,十一点整——以及何景深从椅背放下的手、他自己和缓的呼吸。都很温暖而真切。

真切得连他都觉得陌生了。

又笑,吃吃低下头暗暗发笑。笑过一阵陈轲抬手,扶着何景深的膝头,语速缓慢地尝试:“我可以,再多说两句话吗?”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请罚之前先说两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只觉得自己应该要说,这些话对他很重要,他要说。

沉默。没有制止。

“我知道您不想让我插手,但,真的就,很想能为您做点什么。”

“而且,好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

陈轲缓了口气,挪挪腿跪得更正一些,恳求道:“我知道您不需要,而且,您总能有办法解决问题,我知道我就是在管闲事。但,让我帮您这次,好吗?”

没有回答。那道眸光又冷下来。

陈轲迟疑了一下。

继续。

“您相信我,我真的有很多办法,很多很好很好的办法。把您的档案转到云地给您走技职,或者走国建会给您下指标……”或者以您的名义捐款,让A大给您设一个特聘岗位,再或者就给您修个学校……

后两句他可真不敢说,找死!

蓦地缩了缩脖子,又问:“您说您还差东西?是差项目,对吗?”

论文,课题,就凭老师出事前积累下的成果都该够了——那时老师可多么耀眼啊!怎么会还差这些小东西。

顿了一下没有否认。陈轲硬提着那口气,一股劲说下来:“去年A市旧城区改造,区域规划,您帮我改过方案。那个项目是公益项目,拿了国家建设特别奖,您的名字也在团队里。我把证书给您发过来,还有云地特殊项目顾问的聘书。这样,十个正高都该够了,本来就是您该得的酬劳。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这是他能想到最稳妥的方案,所有稳妥的方案里最最稳妥的方案。公益项目,特殊项目专门顾问,尽量不去触碰老师不涉商界的底线。特别指标,充分的理由,足够的资格,除了何景深没有人再能有资格评教他的行为——话音落他憋住呼吸,等待何景深给一个反应:同意,或者拒绝。不管怎么说这是老师的事,老师的意愿最重要,他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干涉老师选择的自由。

他知道老师很可能拒绝,就像过往无数次他提出请求时那样。但哪怕一星半点的希望,他都愿意等下去,哪怕等到时间的终末、宇宙的结局。

然而他等来的,却和预想的全不一样。

何景深将他的手托住,放在手心里看。

陈轲颤了一下。

·

那一道目光,平和得像水,把人的心都化开。

但那一道目光,又是犹豫的,迟滞的,复杂的。

老师……他在想什么呢?

“您别担心,好吗?”陈轲再一次开口。轻声问。

他把左手也伸过来,握住何景深的手:“这真的算不上麻烦。而且这是本该属于您的东西,我把它还给您而已。”

陈轲手握得更紧,竟捕获到一丝轻颤——蓦地吸了口气,望向何景深:“您……”

何景深抽手,移到另一条腿上。清冷的眸仁里浮动着复杂而略显得痛苦的光晕。

陈轲也把手收回了。他说:“其实我该想到,您会遇到这些问题,我早就该想到。”

“A大这样的单位,怎么可能免得了这些破事……”

“这么多年,就一直是您在问我忙不忙,工作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麻烦……可我什么时候有问过您……”

就这一句出口,仿佛把心都揪了起来,连那口气都给揪进去。

有什么东西挤上眼眶,沉甸甸地要从那里坠下——就着手背一把抹杀,又扶着腿,十指几乎全掐到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