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27)+番外
又听何景深问:“知道是算什么账?”
陈轲答:“知道。”
一记皮带,震得人浑身一紧。
“徒手制图很了不起是不是?”
陈轲缓了口气,放松躯干将抱枕护着,舌根发颤:“不是。”
又一记皮带,叠肿痕上刮出一道淤青。
“视频是怎么到网上的?”何景深问。声调抬高了少说三分。
陈轲答:“我,暂时还不知道。”
连着三下,啪——啪——啪,回声在客厅里荡了三圈,余音绕耳。
陈轲梗着脖子地忍,好半天,才道:“对不起,这是,我工作管理上的疏漏。我知道这会引起不好的影响,尤其对初学制图的新手……我,回头让几大网站把视频撤了,让公关部安排后续消除影响。”
这个答案,何景深勉强满意,也没什么需要补充的。水平下降还显摆他当然管,有的是时间慢慢管,图画得不好他也会去教,大不了再从头教十年。然而涉及到陈轲工作上的事,他能不插嘴就不插嘴,他相信陈轲会处理得很好。
冷笑一下扯直家伙,移换位置寻找合适的角度。
借着这个空隙,陈轲稍稍地侧了侧身,试图让姿势稳妥一些。然而挨了一记狠的,直痛得两腿一阵抽抽:“平放!”
攥紧抱枕忍上两秒,陈轲喘着气说:“对不起……”
他话音还没有落,一阵阵风像刀劈斧砍一样地砸落下来,每一记都能让陈轲冷汗长流。哀吟一股股压上喉头,被抱枕堵着,哽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然而被打成这样,他还要花出更多的精力保证两腿并拢伸直满足老师的要求。他不怕打,尤其戒尺和皮带,现在的他可以挨多少都不怕。但他不能让老师多费功夫,打人也是会累的。
何景深没有报数,陈轲也没有算数,皮带停下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只感觉到臀肉炸了锅一样地在那蹦,残存的风在耳朵里刮着旋流。忍天忍地忍到一声极冷的“起来”,陈轲浑身一软,毫无征兆地就滑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又听何景深道:“去泡着。这两根,再多准备一根。”
胸口一窒。
随手扔掉皮带,何景深又陷进沙发里,捞起遥控器挑选频道:“叫你想好再过来。不想挨就滚。”
又是一窒。
第25章 <二十五>
窒息。而后那一口气顺出来,换作一缕光。
一种极少在陈轲眼中出现的,水波一样轻轻漾动的微光。
也说不清是计较个什么,也说不清是从哪里来,就好像心被什么挤了一下,牙膏一样,什么滋味都挤出来了,直教人难过得很。
但又一瞬,没了。
陈轲站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注视老师坐在沙发里专心欣赏电视节目的样子——是远远要大过欣赏他了——又看见对侧墙上那幅画,也看见墙边摆放的花架,藤蔓,绿萝。
绿萝。
大二那年的校运会,被老师撵着去参加,然后得了这么个参与奖。正好逢上教师节,他把绿萝抱过来给老师做礼物,老师却说我不要你的东西,但我可以帮你照看它。以后等你需要,随时可以领它回去。
十年。哪怕那几年他不在国内,绿萝都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简短的徊思,并没有激起多少情绪。陈轲提起裤腰,系上拉链扣上扣子。拾起藤条后退两步,欠一欠身,走向书房。
依旧在门口站了站。
西墙上仍挂着那些画,抽象的,具象的——不是国际建筑奖的获奖作品,就是普利兹克奖获奖者的名作。瞩目与仰视,然后垂下目光,爬上书架把藤条拿下来。加上手里的正好三根,到厨房里泡着,又回客厅给老师斟茶。
老师正在挑选节目,电视响一阵又静一阵,水声流动。
气泡灌进水桶,咕咚,咕咚。
端着杯子回来,屏幕定格在生活频道,某著名餐厅的纪录片。顾客盈门珍馐琳琅,白色高帽的厨师里里外外忙碌——但陈轲看得出,老师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任何兴趣,而是在观察那座餐厅的内部设计、空间规划。以至于一下就入了神。
放下茶杯,他到沙发边跪下。不管老师在看什么,不管眼前发生着什么,请罚的时候他都不应该走神。双目平视前方,肩膀放平两手垂落,微微地敛着眉,试图让自己更专注一些。避免外界的影响。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能避免光映进他眼里,更不能避免声音传进他耳中。屏幕里播放的东西不仅何景深喜欢,也是他一向最甚喜爱的内容——画面里这座餐厅,设计与建造都是那样的别具一格,棱角分明的区块分割,夸张突兀的装饰与摆设,无时无刻不在撩动着他的注意与目光。
何景深坐得更靠前一点。
仿佛看出什么心得,破了天荒似地在这时候开口说话:“这餐厅,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Zum 的作品,没想到在这里看到。”
又笑,也不怎么冷地:“09年普奖得主,刻板,但也很有趣的老家伙。这餐厅不是他的代表作,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算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他最著名的作品是‘Old House’,一个有意思的东西,收录在世建会97年的一期老杂志,有空你可以去看看。”
陈轲点头:“是。”
何景深瞥来一眼。冷幽幽地。
这可不是什么友好的表示,陈轲愣住,直到听见一声:“我让你答话了?”
手紧了紧,摇头。“没有。”
“规矩。”何景深道,随手把频道换了。
极脆,也极规律的响声,陈轲给了自己十记耳光,脸颊肿成两片绯红。
眼睫微微轻颤,拨动眼里那一层微光,长吸一口气,微光便散了,放下两手双眼平视。什么也没发生过。
下午三点,一抹斜阳穿透窗扇,沿着书房照进客厅。
宽阔而敞明。
茶喝到一半,何景深又翻了个节目,讲述古罗马历史的纪录片,一样是对着里面的建筑物在出神——这大约是所有建筑师的通病,无论在什么样的时候、什么样的地方,最能吸引到他们的永远是建筑和建筑所处的环境——而陈轲已跪了整一个半钟头,除却中间吃皮带的几分钟,就一直地跪在这。
这正是最最难熬的时候。
小腿僵硬,大腿发酸,膝盖里好似有几把锥子不要命地在那搅,冷汗一粒粒渗出鬓角,隔一阵便有一两颗滚下。
臀肉上的伤,胀痛难忍,被汗水一渍,随时像千万只蚂蚁在钻。
脸上也疼,让人总忍不住想去揉一揉,眼深闭着防止汗水浸进去,两手死攥着裤腿,除却略有些躁乱的呼吸,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过多久何景深关掉电视,靠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右手翻转着遥控器,过一会扔开,道:“体检报告。”
陈轲蓦地睁眼。
何景深又往前坐了坐,漫不经心地:“我还没去看。”
陈轲颤了一下。
随手打开PAD,翻到某条微信里的消息,何景深道:“我找了靠谱的人,要了你的体检原始结果。这什么——HB偏低轻度贫血,胃镜下见弥漫性充血浅表溃疡,ASTALT非正常升高,肺部纹理显著增多。你上哪弄这么多毛病?”
说着说着就皱了眉,语气里夹着刀。而陈轲没敢答话,这不是在问他问题。
一粒汗,晶亮亮地,沿着一撮湿发滚落下颌,悬悬地坠着。
看一阵微信,确认是把陈轲的身体状况信息捋清楚了,何景深又笑:“不过也好。正好趁这个机会一起治治,你说是么?陈总?”
听见陈总两个字,陈轲抬眸,细不可查的一颤。
汗滴落下,在地上漫成一小滩。极沉的吸气声,答:“是。”
何景深看他一眼,照着微信上的消息继续念读:“嗯,据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主要原因是——饮食和作息不规律,过度饮酒、过度吸烟、缺乏锻炼……可以统称为欠揍。别的病我帮不了你,但欠揍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