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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53)+番外

作者: 夜过天微白 阅读记录

啪地一声,电话几乎是被狠狠地、带着一些□□味地扣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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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电话里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挂断电话后何景深有一阵没动作,手紧紧地抓着电话的听筒,骨节凸显。他脸色很不好,就像被秋风扫黄的枯叶,就像被阴云遮蔽的天。

老旧的日光灯在头顶上擦擦闪了两下,房间里弥漫着细屑与飞尘。

陈轲听见自己心脏的搏动,摒住了呼吸。

忽然,何景深正打算开口,手指就像没有上润滑油的机械般动了一动,电话又响了。

对面开门见山:“何老师,我是教务处刁峰。刚才我们和计算机系学生处沟通过了,那边说记录上陈轲那两天身体不舒服,可能是请了假忘了补假条给任课老师。陈轲平时课堂表现很好,应该不存在故意旷课的问题。他们回头把处分撤了,我这边先给您转档案……”

何景深脸上的云松了松,过了好半晌,轻轻地提了口气,从嘴唇边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好,麻烦你们了。”

第47章 番外之二·初识 6

从建筑馆回到宿舍,陈轲都在猜测何景深刚才是不是想对谁发火。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危险,也是他第一次清晰地察觉何景深隐藏在冰山下的熔岩。那种充斥了房间的低压,那种如同身处台风中心真空状态的窒息感,让他甚至有一些怀疑平时见到的何景深其实是一个假的何景深,或许隐藏在某个地方的才是真的一个。

他甚至忘记去揣摩何景深借他两本书册的用意,当然,即便他用心去揣摩了,也未必就一定就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何景深不会给一个不熟的人留下电话,何景深也绝不可能对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表现出分毫怒意。在乎两个字对何景深而言,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空谈,不是印在脸上的标识。在乎只表现在他的每一分喜怒与每一次行动——然而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陈轲竟一直鲜少察觉,直到很多年后他历尽沧海,在死亡的边缘沦陷弥久,才终于渐渐地有所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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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7年的9月,国庆前夕的最后一个周末,十五岁的陈轲回到自己的宿舍,坐在他的书桌前面。

他拧开台灯的开关,一朵黄灿灿的光落到桌面上头,落到他桌边的书架上。他摊开何景深借给他的书,抚摸里面的文字和纸页。他蓦然发现当理想再度降临,他的内心却并没有太多的波澜和欣喜,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开端而不是结束,他眼前已延展开很长很远的路。

接下来几个星期,几乎每当有空的时候陈轲都会来建筑馆和何景深见面。有时是在办公室,有时是在绘图室,也有时是在实验室的工作间。他把自己整理好的读书笔记给何景深审阅,趁机请教何景深一些问题,何景深也会考问他一些问题。有时何景深在和课题组讨论,在忙实验室的工作,也由着陈轲在一边旁听。

他们这种行为,就好像两只不断用触须小心试探对方的蚂蚁,试探对方的喜好,试探对方的能力,试探对方是否真的有能够满足自己需要的东西。自然低,毋论是否试探出结果,这种时常见面的行为的确是让他们熟识了起来,也让陈轲对何景深不再那么畏怯。

有那么一天,大概是十月底一个周末的傍晚,难得天气晴好、何景深心情看起来也不错。办公室里收拾好东西,临道别前,陈轲问何景深,等专业转过来了,以后可不可以继续跟着您学东西?

何景深答说。“我脾气不好,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

“我不怕。”陈轲道。他没有哪怕一点犹豫。

何景深又说:“你太小了。”

陈轲道:“我会长大的。”

那一天何景深抬起头,从他办公室宽大的台桌后面。他看见陈轲注视着他,那一双犹如紫微天星一样闪亮的眼睛,那抱着自己的书袋子,因为紧张、激动、又因为努力的克制而颤抖不已的手。

军训时晒成麦色的皮肤正在一点点减褪成白色,那时正好一缕阳光透过窗框从西山外照下,把整个陈轲都照得明亮而坦诚。何景深相信他是由衷地遵从内心而说出这些话,陈轲已经做好了他的决定。

但何景深笑了笑,说:“做决定容易,坚持下去很难。建筑这条路高山峻岭,你走进来才会知道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有多么不易。我不止会骂人,我还会打人,你如果跟着我,以后一定会吃很多苦。总有一天会后悔,会想逃跑,会走。”

陈轲回答说:“我不会。”

“你会。”何景深又道。他着手收拾他的东西,把他的水杯,书本,文件,都装进提包里面。他的神情总显得平静乃至淡漠,就好像他早已经预见某个未来,但他其实从来不介意,从不在乎。

陈轲又答了一遍我不会,主动把何景深的包拎过来和自己的书袋子一起抱着。十五岁那年他无知也无畏,他认为没有什么事能阻止他留在何景深身边——至少在现在绝对没有。至于以后,谁又能知道呢?

那一天的对话,最后是在食堂里结束。

何景深带着陈轲去食堂,用学校配发的饭卡请陈轲吃了顿饭。教工食堂二楼的自助区,他让陈轲随便拿,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吃饭的时候何景深又剥了一枚煮鸡蛋,放在陈轲的饭碗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部分就算完啦。回眸那段有点不和谐就不搬了。如果有缘分以后会有第二卷,如果没有,Emmmmmm请不要骂我。

总之提前祝大家腊八节快乐,冬至节快乐,圣诞节快乐,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第48章 番外之三·腊月

A市北城机场第三航站楼,国际到达接客区,LED航班信息牌像证券公司股市版面一样滚动着成行的红红绿绿的字符,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一架由法国巴黎飞抵的航班显示延误,预计将于一个小时后在T3航站楼降落。

腊月的A市有着南方城市特有的阴霾,航站楼高大的幕墙玻璃外灰黄的天与枯败的草坪难分边界,再远便是阴蒙蒙的。迟迟见不到飞机降落,倒是常看见飞机从航道起航,楼墙隔绝了发动机的噪音,起飞的飞机总像霜打了的鸟一样无力地飞去。

陈轲站在幕墙边缘,两手搭在不锈钢的栏杆上,半眯着眼,一架一架地目送起飞航班消失在尘霾的后面。在他身后不远处正巧是国际到达中心的接客点,久没有飞机降落,聚集的人自然越来越多了。交谈的声音,埋怨的声音,或是苍老的或是年轻的,那些闲碎的语言总显得越来越紧凑而急迫:延误的航班什么时候到呢?会不会又有什么变故呢?

只要飞机不曾平安落地,人们的心便都得悬着。

也不知已经等了许久,陈轲习惯地摸了摸左侧裤兜。以往那里放着一盒烟以及烟机,现在那里只揣着一杆笔,他把笔取出来,捏在手里转了两圈,转得出一朵花来似地。忽然手机震动,他又把笔收回兜里。

这是一通越洋电话,来自德国的一家私人事务所。他们刚刚了结了一份长达两年的委托合同。对方特地来电询问委托人陈轲对事务处理过程是否满意。并且就另一份合同的详细事宜进行沟通。事务所的顾问表示他们对陈轲所要寻找的对象下落进行了缜密的侦查,对方如今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希望陈轲对此不要太过遗憾。

遗憾……哪里会有什么遗憾呢?

挂断电话,陈轲轻轻地出了口气,竟不由自主地哂笑了一下。顺道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日期。今天是腊月初七,一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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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误了许久的航班终于到港。人群穿流着涌出到达区出口的通道。发现何景深的身影,陈轲先是收起他因为打望而伸长了许久的脖子——好在他个子不矮,望了这半天也不至于望出颈椎病,进而在何景深走出通道口的第一时间挤上前去接过了何景深手里的拉杆箱,以何景深的深红色羊毛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