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吾师(9)+番外

作者: 夜过天微白 阅读记录

又静了一阵,隔断下的缝隙塞来一包卫生纸。

话音再次响起:“你说陈轲?谁知道他和陈轲什么关系。我看他就想办法攀了个亲戚,故意请过来撑场面。你以为陈轲就是什么好东西?搞房地产的几个不是奸商?老子加微信发消息,到现在回都没回,倒是和徐子荷勾搭得带劲。呵呵。”

烟头落地,陈轲攥着手里的纸,对着半空嘶吼:“你打电话声音能不能小点?!”

“关你P事!”四个字凌空抛过来。

肠子眉毛都拧作了一团,陈轲浑身发抖冷汗长飚,裤兜里又摸支烟出来点着,吸了一口又一口。

烟云越过隔断,飘散到隔壁单间上空,只听人在那头骂咧:“卧嘈你这人有没有素质,泥玛上厕所还抽烟?!”

陈轲抹去额角的汗,冷笑:“总比只会放屁的好。”

“嘿你这货,有种出坑别走!”

马桶冲水声几乎同时响起,陈轲丢下烟卷起身拎裤带踢开厕门跨出隔间。

正对上刘雨涛错愕到惊恐的脸。

“真巧,学弟。还记得我是谁?”

上前,伸手,保持微笑。

“云地集团,执行副总裁,陈轲。你好。”

十一点40。

走出一教三楼的厕所,陈轲扯了扯衣角的褶子,倚在栏杆边上,抽完最后半支烟。

没到下课的时候,教学楼中庭回响着空阔的声音。阳光从玻璃顶棚照落,离散成一束束笔直的光,装点在每一扇玻窗上头。

垃圾桶上戳灭烟头,陈轲径走往教室。

A1301教室,大门虚掩,他在门外驻足。

是何景深的声音。明朗而柔和。正讲到奥赛博物馆的修复史,百年光阴与时代的延续,建筑与艺术的完美融合。

心底扑上来一卷热浪,手抬到半空又收回来。

陈轲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徐子荷发去一条消息。

“中午十二点半,一教学楼西竹林小亭,有事想和你谈谈。”

消息发送,锁闭屏幕,侧脸贴上冰凉的瓷砖。听那道声音回响耳畔,仿佛岁月在这里永恒凝固。

赶在下课铃响之前,起身站立,收拾形容,匆匆离去。

四月的正午,阳光不燥不怒,徐徐凉风吹过林间,正是一年中踏青游玩、折叶赏花,最最令人惬意的时节。

一教学楼旁的竹林,对侧便是四百米风雨操场。林子里有间小亭,四通八达,虽幽静却不偏僻,一向是个等人的好地方。

徐子荷匆匆从A教方向跑来,素白长裙在风中招展。

看见陈轲,她远远地停下,喘两口气:“学长!”

陈轲回头,走上两步,礼貌地笑:“来了。”

徐子荷急急地跑过来,与陈轲保持小一米的距离,抱着装满书册纸笔的帆布袋子:“不好意思学长,刘雨涛出了点事,我去帮忙处理了一下……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轲只微微地笑,看着她。

徐子荷腾地脸红,偷偷瞄一眼路边,竹林小路间行人穿梭,交谈声打闹声清晰可辨。没人发现她在和谁说话吧?

“学长,我们……”

“刘雨涛怎么了?”陈轲问。明知故问。

徐子荷道:“他刚在厕所被人打了。还不知道打人的是谁,他自己也不肯说,哑巴了似的。唉……”

那个刘雨涛,明明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上去却高兴得不得了,活像中了五百万彩票。

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徐子荷答着话,灵秀的眼里难免闪着点困惑。

陈轲又问:“严重吗?”

“校医说都是软组织挫伤,其他都没什么。就眼眶边被打了一拳重的,右眼充血,不知道会不会对视力造成影响。”

陈轲笑,“那没事,过几天会好。吃饭没有?”

徐子荷脸更红了。“没,我不饿。”

两人往操场方向走,隔着半步距离。徐子荷抱着他的袋子,陈轲两手插裤兜里。

“学长今天不上班吗?怎么想起来学校啊?”

“刚结完一个项目,暂时有空。想来听老师上节课,遇到点事,没听成。”

“学长不是说有事,到底是什么事?”

两人正走到竹林边,广阔的柏油主道近在眼前,露天操场空寂一片。

数不尽的过去,道不明的悲伤,在这一刻交凌错乱。陈轲停下脚步,抬眸便看见一洗狂放无垠的苍穹。他竟忍不住笑起来,讽刺的,可悲的,笑得出声,又极快地敛去。对徐子荷道:“也没什么,想和你聊聊关于老师的事。”

徐子荷愣住。

陈轲转身:“看来你也知道了?”

知道老师背负的过去,知道老师身后的污名?

徐子荷埋脸,轻咬下唇,点头。

陈轲又问:“你也在申请换导师?”

徐子荷没答。过了一阵才说:“没有。”

这倒是有点意外。

“为什么?”陈轲好奇地问。

“何老师是个好老师。”徐子荷尝试着回答——也尝试说服她自己:“这段时间带我们做本科毕设……感觉他虽然没有课题项目,但是学术水平很高,也很愿意花时间教我们,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

陈轲笑,发自内心温柔的笑。竟小两分钟没急着说话。直到一条广道岔路,才说:“往这边走。”

沿着人行道继续前行。

四周渐渐清静。林荫长道几无人迹。

“当年那场学术事故,是老师涉嫌抄袭JK.h的一副名作构图。作品发表在国际建筑学会的一本期刊上,季刊,2011年春季版。但是。”

脚步顿了一下,陈轲微含苦笑,说:“那副作品的作者不是老师。是我。”

第9章 <九>

徐子荷停步,讶然地看过来:“啊?”

陈轲勾了勾嘴角,眼底一点单薄的笑意:“没想到,是么?”

徐子荷迟疑,“嗯。”

又向前走,一面缓缓说道:“没别的原因。那时候年少气盛,想早点功成名就,又以为那种程度根本够不上抄袭,于是就动了歪点子。我画好作品,瞒着老师投给期刊,写的是我自己的名字。”

“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老师在我电脑里看到那幅图稿,一眼就看出我抄袭构图。知道我已经发出去,他要我立刻撤回稿件,可我打电话一问,才知道那家期刊一旦录用就不能撤稿,连修改都不行。”

“后来期刊出版,作者署名就成了老师的名字。”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老师是怎么做到的,连个翻案的机会都没留给我。问他他也不说。”

路旁饮料店,陈轲买了杯加冰的水,又一杯草莓香芋珍珠奶茶,和徐子荷在阳伞下坐。

帆布袋被放在藤椅上,黑色封面的绘图本露出安静的一角。徐子荷捧着奶茶,慢慢地喝。

陈轲摸出烟盒,问:“我可以点支烟吗?”

徐子荷点头。“嗯,没关系。”

人头马火机,咔擦一声,烟盒与火机都扔在桌上。

袅袅一缕香烟消散。仰脸望向天空,白云苍狗瞬息无穷,陈轲又开始忍不住地笑。嘲弄的笑。

“期刊才发表一周,学术抄袭的风声就传了出来,一夜之间闹得人尽皆知。”

“老师那时候名气很大,A大建筑系货真价实的顶梁柱。出现这样恶劣的事,学校反应很强烈,当即要老师辞职走人。是当时的建筑系主任,一位很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特地跑去给校长说情,千辛万苦才把老师留下来。”

“老师虽然留下,却被免去任教资格,只能在办公室做个闲职。现在虽然恢复任教,不能公开出版作品,不能承担课题任务……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想换导师。可你要知道,这些都不是老师的错。”

“出事的时候老师还有个女友,在国外读书,她和老师相爱了十年,异地三年,就等着回国后和老师结婚。老师一出事,那女的就和他断了联系,了无音讯……老师后来一直等她,所以到现在都还是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