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被子,躺在床上:“今晚我睡床,我将你抬了回来,累得手都酸了,不应该么?”
没人说不应该,可穷酸的秀才家连被子都只有两条,一条垫在身下,一条盖在身上,这让深衣怎么睡。
所以她试着和他说好话,“成,你睡床,给我一床被子将就就成。”
话语刚落,他就叹了口气,“可我一条都不想给你。”
“……”
“现在虽然是春天了,可乍暖还寒,要是撤出一条被子给你,我要是染了风寒可又如何是好?啊,染了风寒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你知道我白日里是要写话本的,一天可入铜板五十,要是害个十天半个月的病,这钱不就打水漂了?不说别的,连药钱都……”
太啰嗦了,连宝帧公公都未曾有过如此多的话。
“更何况圣人曾经说过,男女授受不清……”
生恐此人还要更长篇大论下去,朱深衣躺在长凳上,求饶道:“好了,你别说了,我不要就行了。”
月光惨淡,身下老硬,苏良洲睡在床板上,呼吸顺畅,表情惬意,好像做了个好梦。
朱深衣的困得像狗一样,但,不能睡,她蹑手蹑脚的走到苏良洲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被子,不动。
咬着牙,再拽了一次,仍旧不动。
门外不知谁养的狗汪汪只叫,朱深衣却一直同他身上的被窝坐着斗争。
忽然,苏良洲眼睛一睁,瞪着她:“你想干嘛?”
朱深衣很尴尬,她好死不死的握着他身上的被子,和他相距不过一寸,鼻尖相对,冒出的竟是冷气。
她猛地将被子一松,指着窗外:“我是看窗外的月色好,可不是……”
顺着她指尖看去,哪里有月亮。
朱深衣扶额,不知道自己怎么长了这么一个脑子。
床上的人抱着被窝,委委屈屈的缩到角落,朱深衣看的没错,的确是委委屈屈,还抽着鼻涕:“流氓。”
喂,我怎么流氓了?
“禽兽?”
她怎么可能像禽兽?
她讪讪,想要解释:“我只是想拿被子,冷……”
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你别解释了,虽然我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确引人之内心邪念,然我是个读圣贤书的书生怎可……”
摔,这男人话怎么这么多
不就是要拿他被子太恁的屁话多了。
反正拿不拿都不这般了,若是不真的做点什么,朱深衣哪里对的起她自己?
她跪着上床,苏良洲大惊:“你别过来。”
“我就是过来了如何?”朱深衣抵了回去。
“你你你!”
“我我我,我就这样了!”
“哗!”被子终于扯了过来,可一个不稳,朱深衣恰恰跌在他的身上,姿势嘛,颇为不雅,可她觉得没甚,拍拍膝盖准备起身。
于此同时,苏良洲那扇快要腐朽掉的木门也被踹开了,朱深衣一时不知情况,趴在苏良洲身上,两人四只呆愣的眼望向门口的马灯。
柳宿眼睛要瞎了,他根本不敢看陆都督的脸色,忙活了整整一天,哪知再看到小怂龙却……
啧啧啧,人心不可貌相啊……
隐在灯光下的男人牙齿咬的紧紧地,冒着怒火的眸子盯着她:
“朱深衣,给我出来!”
“朱深衣!给我出来!”
好熟悉的声音,在她的世界中,唯一一个喊得这么底气充足冒着火气的嗓音还隐约带着点儿磁性的,除了那个人怕是没别人了。
她慌慌张要从苏良洲身上爬下来,却没想到越急越坏事,头发和他的缠在一起,起身时痛的他只抱怨:“头发!头发!疼!”
怎么说,便有一副旖旎味儿。
朱深衣真是跳在黄河都洗不干净了。
自从朱深衣消失后,陆知弥什么坏结果都想了,若是政敌要她少了一根头发,他便存了你死我亡的心也要给这小怂龙讨个公道!
可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他好大的胆子,短短一日便不知过得多么潇洒痛快!心里哪里有过他!哪里有过!
怕是现在他垂着眼儿站在那,不知多哀怨,生生的坏了他一桩好事!
定睛朝那床上一看,哪是什么女娇娥,明明是个男儿郎,他他他,好大的胆子。
是个人都知道如今都督的气在头上,可这怂龙是个没眼劲儿的,将被子朝那床上一扔,嘟哝着:“还你。”
便鼻观眼,眼观心,徒留他们都督一人心伤欲碎。
柳宿心想这床上的是何方神圣,眯眼一眼,竟是朝中的苏状元。
床上人云淡风轻的拍了拍衣襟上的褶皱,抬头,对上前方打量的眼,笑笑:“哟呵,柳侍卫好久没见。”
但见那陆都督着蟠龙纹的淄衣,一双高傲的下巴抬得高高的,胸膛起伏不同往常。
朱深衣细细瞧了瞧自己的衣服没有任何错处,才叫道:“亚父。”
暗藏了地狱业火的眼对上她,“你有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
朱深衣低头。
“咔!”
陆都督捏碎了腰间的暖玉,这辛勤了整整一天,等的竟是这小怂龙的怙恶不悛。
俊颜蒙了一层煞气,朱深衣低着头没看见。
“亚父,我被这书生救后住在他家,晚上睡觉当然得要被子……”
一副理所当然,好像都是他多想了。
他扭头,准备狠狠地捶他一顿,可眼一凝,落在她头上大包处,气消了七分,微凉的手碰上:“这怎么了?”
朱深衣摸摸,解释:“磕着了,从坡上滚下来。”
“可还伤了什么地方?”
“啊,还好。”
一时无话。
深衣觉得自己应该同他解释,否则他这样一个阴晴无定的人,心情一不好,倒霉的就是她,可她就是不想解释,是懒得。
终于还是他沉不住气,从前那个山崩地裂面不改色的陆都督此时也会害怕,他生怕怂龙一个眨眼就从他眼前消失了,又怕气结的自己使她害怕,又怕……
顾忌的太多,反而显得懦弱,可屋中的男子亭亭而立,一双秋水眸挑衅的望向他,心中的嫉妒,眼红差点冲破了头颅,好半天,心稳了下来,才握紧指骨,说:“深衣我担心了很久。”
“哦。”他这担心能担心什么?不外乎是她若死了,短时间再难找到像她一般心仪的傀儡了。
一腔担忧如同淬铁丢进水里,发出滋滋声,他的心不知是痛的,还是被气得,像一根弦崩的快要扯断了气。
深衣低着头,玩着卷带,“亚父,我知你肯定急坏了,可……”
冠冕堂皇,没有半丝情感的话从她口中一张一合。
陆知弥退了一步,忽而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他不是他处处给他施压,让他害怕,让他逃离,如今他不敢对他敞开心扉,连报平安的话都透着假惺惺的虚伪。
他听见有藤叶从他胸腔里生出,慢慢探出花,伸到小怂龙手中去。
“咔擦”一声,花被掐断,汁浆迸射,被丢在地上。
屋外,沉静,夜色如墨,没有星子,远处有浅浅的蛙声。
陆知弥将深衣的手握了,远离人群。
深衣好奇,挣扎了会儿,拗不过,只得跟着他。
有些话不该说,时机不对,地点不对,连人的性别也不对。
可要是不说,窝在心里,像蜜,严严实实不透半丝气,要疯,要闷死。
哪怕是摔破罐子,也得给罐子一个摔破的机会不是?
男人鼻峰直挺,小而密晶而亮的汗珠漫了一脸,他从未这么紧张过。
上战场杀敌,刀刃横在眼前也不会这么害怕,那是只要足够小心,就能赢得,可感情不一样,它像风,付出前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小怂龙觉得陆阎王奇怪,一双圆眸望向他。
音色凉凉,亮过草丛里的小虫鸣,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那人却上前一步,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