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不死国(20)
一个黄衫长老皱眉道:“兰溟,你这话说得不对,你父亲在位之时,昏庸懦弱,致使我国屡遭外国侵犯,无力抵抗,若非天族庇佑,说不定不死国还有灭国之祸,我们长老会一致决定,废去他的国主之位。如今的国主英明神武,登位以来,领军横扫外敌,令不死国大大的扬眉吐气,可谓居功甚伟,一代明主,岂是你父亲可比?”
这人直呼公主的名字,毫无敬意,放肆已极。
兰溟认得他名叫李辉盛,是烈成侯的死党之一,奸诈狡猾,极为不好对付,但他名列长老会三大长老之一,颇有权势,自己势单力孤,如何能够与他相抗?
一个黑袍男子懒洋洋笑道:“是啊,兰丫头,本座劝你还是快将长生珠交出来,献给国主,国主恩慈,说不定会饶恕你的犯上之罪。”
这人面目颇为英俊,只是钩鼻深目,脸色阴沉,笑容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此人名为悭习,心性狭隘,睚眦必报,修为却颇为高深,远在危夏之上。
他曾因事被兰溟的父王贬到南疆,沦为奴隶,记恨在心,后来被烈成侯召回,任命为不死国的大祭司,从罪臣之身一跃而成为国主之下的第一人,自是从此对烈成侯死心塌地。
烈成侯满脸诚恳,对着顾宜归拱手说道:“殿下,我本来无意犯上,但前任国主昏庸无能,引起公愤,不死国的臣民们都希望能够推翻他,重建不死之邦。
我被众将逼迫,迫不得已之下,只得顺应天意,为民除害,此时天族帝尊已接受了我的进贡,还派使者传书,勉励我为国为民,不得别有私心。
帝尊的宽宏仁慈,真是如同天人一般,我看得热泪盈眶,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不辜负帝尊的信任,也不辜负不死国民的期盼……”
此人巧舌如簧,工于心计,一番话下来,把自己谋逆之罪推得干干净净,反而将兰溟的父王说得大逆不道,为天不容,自己则是顺应民心,替天行道,不但无过,亦且大大的有功。
第24章
兰溟张口结舌,愤怒欲狂,心里一阵发急,环顾四周,只见在座无不是昔时反对父王,亲近烈成侯之人,如今都被烈成侯提拔为祭司、长老,虎视眈眈,笑里藏刀。
她回首望向顾宜归,只见他脸含微笑,身周如有春风缭绕,却默然不语,她眼圈一红,绝望之意袭上心头。
论到勾心斗角,口舌之争,她岂是这些久惯朝野之人的对手?
三言两语,便被他们挤兑得说不出话来,眼见顾宜归似乎也无助己之意,只道他听说烈成侯已得到天族帝尊的认可,不肯忤逆父亲,宁可默然旁观,惊骇、愤怒、恐惧、绝望……
她蓦地咯咯大笑,笑声又是悲凉又是凄楚,突然站起,厉声道:“长生珠的确在我身上,但想要我把它交给你们,却是妄想!”
长袖翻舞,一颗光华璀璨的珠子倏然滑落在她手上,映得那只手晶莹如玉,突然将那颗珠子向樱唇之间放去。
自逃亡之始,她便将长生珠贴身珍藏,将之视为复国的唯一证据,如何能甘心将它献给烈成侯?她性情刚烈坚毅,既已绝望,宁可当场吞珠自尽。
悭习一声怒喝,黑光怒舞,如疾风闪电般向她急袭而来,立意先抢长生珠,再取她性命。
这一击势若千钧,雷霆怒啸,本来势在必得,但见兰溟身畔的顾宜归衣袖轻拂,紫光大烁,“轰”的撞在那道黑光之上,黑光波荡不休,突然如同涟漪般碎裂开来。
悭习“哇”的一声,口中吐出一大口黑血,心下惊惧狂怒,几乎不敢相信。
他自幼修习法术,聪颖过人,有“神童”之称,后来被贬到南疆,更是苦练法术,进步神速,所以才被烈成侯召回都城,立为大祭司。
他本就狂妄自大,这时更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岂料在顾宜归手下,一招之间,便见胜负。
顾宜归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兰姑娘贵为公主,你竟敢对她无礼!”
韶华流光剑呼啸怒飞,闪电般驰到悭习身前,扑的贯胸而入。
悭习圆睁双眼,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去,胸前血迹斑驳,鲜血汩汩,一阵生平从未有过的剧痛猛然袭来,他眼前一花,耳边众人的惊呼袅袅,那是他一生中最后听到的声音。
顾宜归左肘回撞,轻轻巧巧地将长生珠从兰溟手中夺了过来,微笑道:“兰姑娘,我不是说过,让你稍安勿躁,不要着急么?”
情势急转,兰溟怔然而立,望向他春风般的笑容,脑海里杂念纷呈,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宜归拉着她手,让她坐下,徐徐站起,面色突转冰寒,冷冷的道:“侯爷,此人对公主无礼,我已将他诛杀啦,想必你们不会怪罪。”
眼光徐徐转动,环顾在座之人。
众人和他目光一触,登时如同堕入冰窖一般,遍体生寒,方才知道这个表面上温和优雅的男子,也有着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风,心下均是栗然,惴惴不安。
李辉盛脸如死灰,勉强笑道:“殿下所言所行,自然都有道理,但您刚才杀的人是不死国的大祭司,位尊权贵,此刻他死了,不死国便没有大祭司啦,国主独力难支,只怕……只怕有些不妥……”
他本想对顾宜归此举加以责备,但被他冷电似的目光扫来,心中一凛,剩下的话便吞入了腹中。
顾宜归微微一笑,突然说道:“倘若我愿意来当不死国的大祭司呢?”
他一言既出,举座哗然,不死国的众长老、贵族面面相觑,都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当啷”一声,烈成侯手中的玉杯倏然摔落,碎裂一地。
英招惊怒交加,叫道:“殿下,您贵为天族皇子,身份何等高华尊贵,将来您继承帝尊之位,号令天族,整个洪荒谁不对您敬若神明?岂可屈尊降贵,来当这荒外小国的大祭司?”
顾宜归脸上微笑不减,眼光中却掠过淡淡的落寞之意,忽然嘴唇翕动,也不知他对英招传音说了些什么。
英招脸色瞬息变幻,从惊讶愤怒转为茫然失措,又转为无可奈何的悲哀,他长叹一声,慢慢退在顾宜归身后,不再说一个字。
兰溟怔怔地坐在席上,耳边的声音模糊而又遥远,天地一片沉寂,静得她的呼吸宛若月下涨落的潮汐。
恍惚之中,仿佛听到有人在曼声而言:“我若当上大祭司,天族从此将不死国视为友国,荣辱与共,无论发生什么事,天族都必将庇佑不死国。但我当大祭司,有一个唯一的条件,那便是让兰姑娘继承国主之位。”
英招辞别之后,她在曲折的回音廊中找到他。
他独自立在廊下,负手观花,紫衣纷飞,背影显得说不出的寂寥,仿佛春岩瀑泉,明月松林。
她迟疑再三,终于问道:“殿下,你是天族的皇子,为什么愿意屈尊纡贵,来当不死国的大祭司?”
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那张脸蓦然生动起来,宛如节日夜里盛放的烟火:“国主,我是你的大祭司,只需叫我名字即可,殿下一词,今后休要提起。”
她有些不适应,又有些不敢,在他目光的鼓励下,终于红着脸飞快地叫了一声:“宜归。”
他在朝云暮雨里微笑着答应,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之事,浑不觉有何不妥。
第25章
他离开的时候,正是初秋。
秋风起时,万物凋零,她在冷寂肃杀的秋和他别离,看着他乘上毕方鸟,一去不回。
两百多年以后,当不死国主独坐窗前,窗外桃李芳华,春光正盛,但在她的心中,却总是缭绕着属于秋的别愁。
当年顾宜归以一己之力,横扫烈成侯及其余党,将之尽数诛灭,重选长老会,立兰溟为不死国主,这些事发生得如同雷霆闪电一般,等到兰溟反应过来之时,她早已坐在国主的宝座之上,俯瞰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