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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客(26)

作者: 慵不语 阅读记录

“原来那家店是他开的呀,我知道这个店!”谢临笑起来:“京城里的饭馆我少说吃了大半,像踏云阁,归林楼,吉香居……”

“这些倒还罢了,那个馄饨店儿其貌不扬的,你怎会知道?”

“是沈均告诉我的。”谢临略一迟疑:“但他还没来得及领我来,就出京了!”

“你们还挺会找地方——这店可够隐蔽的,若不是我住这儿,我定不会知晓。”

“我最喜欢找吃的地方了。”灯火很暖,夜又很静,谢临的肚子也很饱,他已经忘记了明日要面对的事情,开始专心的和陆有矜聊天:“很多不起眼的小店儿都是祖传的手艺锅底,一般门口支着一口破大锅的,剁肉的案板陷进去一个坑的——这样的店儿,你进去,准好吃!”

陆有矜被他独特的识馆绝技逗笑,笑着笑着,他停下了。他看到谢临的眼睛里有一盏烛火,烛火旁清晰的映出一个小人儿的倒影,那个小人儿就是自己。陆有矜心里一动,问道,“冒昧一问,你从出生起便始终在京城?”

谢临迷蒙地望着他,“是……是啊。”

陆有矜沉吟起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少年,总给他异于常人的感觉。

在京城,只有名士权势的爱好让人趋之若鹜,只有一掷千金的店铺才能让人驻足。

没权势的人不配在京城得到关注——即使他可能拥有别的技艺。平凡的幌子不配让人留恋——即使他妙语连连。廉价的小店让人不齿——即使那是小店主用心熬出的一锅汤。

十几岁,应该已经要习惯人与人之间淡淡的虚伪和无耻,并把这当成正常的人情往来。十几岁,要让自己并不尊贵的情趣成为秘而不宣的私密,要不然是跌面子的事情——比如吃了小店的馄饨,比如买了不知名的毛笔……

陆有矜从不用京城人的标准评判事物,所以他发现了那个幌子,所以他去拔剑,也正因如此,他才孤独——直到今夜,他发现原来这个京城里,还是有同他一样的异客,在陪着他。

陆有矜看着谢临,想了很多很多……却在烛火中眼里含着笑,问道:“那你吃的馄饨好吃么?有没有人和你一块儿吃?”

“都没有今晚的好吃。”谢临轻轻一笑:“表哥是不会陪我吃的。他吃得很精细,对菜品,环境,碗筷都很讲究。他是绝不会在长条凳上坐下来喝一碗馄饨的,不过还好有沈均,噢,就是我的好友。可惜,他也离京了……”谢临脸色一黯,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好似只是一个人夜间的絮语。

表哥,好友,离京……电光火石间,陆有矜心一颤,似乎想到了某个人,但夜风如此温柔,让他的思绪只剩下迷醉。

“我可最爱到处找饭馆了!雅的俗的,南的北的,我都想吃……”陆有矜说着说着,自己停住了。他不知道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又转而一笑道:“在北边的时候,风吹沙打的,喝个酒都能喝出沙子。”

谢临笑了:“那会不会喝着喝着都哑了,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还道是喝多了说不出话呢,原来是沙子把嗓子眼儿堵上了哈哈哈哈……”

谢临被自己想象的场景逗得前仰后合,陆有矜被谢临的笑逗乐,忍不住趴在了桌上。

噼啪一声,烛花爆了,陆有矜揭开灯罩,剪去上面的烛芯。刚才嬉笑的时没察觉,此时方觉夜竟如此安静。巷子深处传来一两声清晰可闻的犬吠,夜风吹过树枝,无数黄叶窸窣坠落,风摇树影,这一切都更显出长夜的寂寥。谢临就在这风摇树影之时静静的望着他,一盏孤灯,两人独对,陆有矜移开视线,把灯罩笼在瑟瑟可爱的烛火上,再把剪刀上的未熄的火星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陆有矜沉吟:“睡吧,我带你去东边厢房。”

谢临道了声谢,径直进屋了。

翌日清晨,谢临已不见踪迹。被子并不整齐的窝在床上,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可惜失败了。

陆有矜想笑,可是笑到了唇边,却是一僵。就这么走了么?每次都是不经意的出现,然后又不着痕迹的离去。陆有矜涌起遗憾,他还没来得及把那发簪给那少年,还没来得及再问问少年的名字,上次他是问过的可惜忘了。还没来得及问清住址,他还想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馆子和他分享——遗憾自己想要分享,想要了解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张口,就是下一次离别了。

陆有矜没发现自己的遗憾愈来愈多,以前只遗憾他发簪的遗落,如今却又多了名字,住址,馆子……

环顾四周,发现桌案上还有一张纸,拿起一看,不禁啧啧称叹,随意挥洒的笔墨不羁中蕴含劲瘦的风骨,想不到那少年竟有如此内秀。

再定睛一看内容,顿时无语——纸上赫然写着两行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乱弹琴,乱用典故……难道不知道这是李商隐写给妻子的么!不用说,只能想起这一句最脍炙人口的,陆有矜顿时否定了“内秀”这一评价,再次断定此人就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纨绔……

第21章 仲冬

翌日,谢临悄悄溜回家。

半儿守在门口张望,眼底一片儿乌青:“爷,您昨晚去哪儿了?出大事了!”

谢临轻咳一声,眼睛望着别处:“是什么……大事?”

“太子失踪了。”半儿声调不由自主提高,又神神秘秘地压低道:“这事儿瞒着人呢,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谢临心一颤,努力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那么多侍卫,怎么就……失踪了,好好找找,能找到吧。”

顿了顿又嘱咐半儿道:“要是有人问起我昨晚去哪儿了,恩……你就说我去郊外骑马没来得及回来。”

半儿狐疑地看他一眼:“您这反应不对啊!您昨晚到底去哪儿了,和太子的事儿没关系吧!”

谢临抬手给他一记,正待说话。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干佩剑的人闯进门,为首的那人略张望一眼,便向谢临走来:“属下章召,在亲卫府当差,眼下有个事儿要请殿下帮忙,劳您陪我们走一趟吧。”

这话说得客气,但来人气势汹汹,大有一言不合就强制的架势。

半儿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横眉怒道:“你们懂不懂规矩,有什么泼天的大案子,就敢传我们家殿下问话!”

章召冷冷一勾唇角,只盯着谢临。

谢临伸手按住半儿的肩:“无妨,我就去一趟呗,你记住我说的话便好。”

还不待半儿反应,谢临就随了这行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去。

谢临表面不动声色,心思却飞快翻转。

自谢铎登基,亲卫府这三个字谢临也听说过,不就是止京城小儿夜哭的朝廷鹰犬们么?只是……这微妙时候来找他,八成是事情不妙,但那些人是冯闻镜的心腹,这还不到一日,败露得也忒快了些……那表哥还能逃脱么,还有冯闻镜,真不知是何情况!

谢临七七八八想着,隐约察觉马车在城东转了个弯,又走了一段,耳边的喧嚣声逐渐远去,一挑帘,仲冬的寒风登时割得他脸颊生疼。

到了亲卫府后,章召没把谢临带到干净的屋子,却引他来到半地下的狱中。

起初,谢临还乖乖跟在他身后走,他虽有些惊慌,却还是镇定——这架势摆明是要问话,那太子失踪的事儿只要他不认,就没人能拿他怎样。即便是认下了,皇上毕竟是他父亲,料想也无甚大碍……

然而走着走着,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地面又黏又潮,愈加浓重的血腥味终于迫使他停下脚步。

谢临勉强稳住心神,扶墙站住。

章召意识到他停下脚步,装作不解,一脸关怀走到他面前:“殿下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吧?”

谢临的心剧烈地敲击着胸膛,一时竟说不出话。也不等谢临回答,章召掩住口鼻啧啧叹道:“好大的血腥味——哎,想必是方才又打死了两个人,外头都说亲卫府杀人如草不闻声,也算是实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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