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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200)

这侍婢如此无礼大胆不顾自家小姐清誉,于唐逸来说却简直是慈悲的施舍。否则焉知何时能再睹一回这芳容?

唐逸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孟浪。欢场纵横数载,男女一道,他向是游刃有余。

唐逸当即收回目光,翻身下马,走到轿旁,执手一礼:“小姐容禀,唐某身有要事,一时不察,未曾及时勒马,适才在转角处险些撞到了小姐的尊轿。令小姐受惊,实非唐某本意。小姐您可有碰伤摔伤?唐某不才,能否在前面药铺请位女医为小姐一看?”

林云暖缓缓摇了摇头,觉得此人未免太过小题大做,她身后还跟着林家的随从,哪里就能跟他去什么医馆药铺了?

“不妨事,我没碰着。公子不必介怀。”她看向撩帘子的侍婢,语气中带了微怒:“玉秀,还不把车帘放下?”

唐逸不愿就此放过,大胆又朝前近了一步:“小可此心难安,不若小姐赐府宅地址于某,容小可来日携医上门造访,再行致歉。”

林云暖尚未答话,就听玉秀掩嘴低笑道:“我家小姐乃是商行林氏……”

林云暖急忙喝斥:“玉秀,不得胡言!起轿!”随行仆役都是做什么吃的?这么久就容一个男人拦着她的轿子?口口声声要讲规矩知礼仪,林家早从根就烂了,光折腾她们这些女人有甚用?

林云暖激愤之下,从侍婢手里夺下了被拉起来的车帘。

唐逸怅然若失地望着那轿子渐行渐远。

他当真有些失望的。

哪怕她是个穷酸秀才的女儿也好,竟是商行林氏的女儿!

商贾之女,如何配他?

…………

转眼顾三成婚,娶了那方二姑娘,两夫妻蜜里调油,很是恩爱了一阵。

等顾三终于舍得从温柔乡中出来,与友人们聚宴,才发觉唐四哥竟是形销骨立,清减了许多。

顾三戳戳苏六,与他打听:“四哥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是为何?画作画不出了?没见那琴娘不住与他抛媚眼,他竟不解风情,这哪里还是咱们风流倜傥的唐四哥?”

苏六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此子中了相思毒,饮了相思酒,生了相思病了。”

顾三睁大了眼睛:“谁有这般造化?敢叫咱们唐四哥为她一锁愁眉?”

“你可还记得当日你去偷瞧方二姑娘,咱们在寿星屋里撞见的那女孩儿?当晚四哥就为她魔障成什么样?谁想几个月过去了,这梦还未醒。许久不见个笑模样,喝醉了就喊‘林姑娘’。”

听苏六如此说,顾三心中不忍:“怎不早与我说?当日宴上见着她,想来不是我家娘子的表姐妹就是亲好之家的姑娘。这事包在我身上,等我去打听清楚。当日四哥为我付出,今日轮到我为四哥出力。”

二人也不与唐逸商议,自行就定下了计策。

几日后唐逸被友人们拉着去筠泽游玩,他立在桥头,觉得自己满腔的相思就如昨日的烟雨,已经氤氲得化不开去。

可理智还残存几分,告诉他那不是个合适的妻子人选。他的清傲也不准许自己沾染了世俗,与商贾结亲。

他满含愁怨的眸子无意识地朝桥下水中落去。

一艘静静的小舟恰从桥底漫漫行来。

舟头立着两个女子,穿着颜色新亮的夏衫。左边那个稍稍侧过头来,那侧颜轮廓姣好,如惊雷重电,直击他心房,叫他整个人站立不定,几乎跌下桥去。

顾三在后扯了他一把,努努嘴道:“林家七姑娘,尚未婚配,待字闺中。我替你问了,她年方十六,是林氏大房嫡出,上有两个兄长,一个跟家里行商,一个一心入仕,专心考取功名……”

他戳了戳唐逸:“四哥,这姑娘生得这般闭月羞花,求亲之人早把她家门槛踏平了,你再不行动,恐就后悔都来不及……”

他话未说完,唐逸猛地推开他,就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噗通一声跳入水里。

岸边不知谁喊了一声“救人,有人落水”,那船娘不等客人吩咐,飞速撑浆移近,将唐逸从水里捞了起来。

唐逸攀在船沿上,眼睛热辣地盯在林云暖面上:“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唐某不才,不甚落水,承蒙姑娘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唐某又欠了姑娘一个人情。”

他笑说这话,面上不见半点溺水人的焦急。他从容有度,笑得明朗,身上月白衣袍虽是湿透了,也半点都掩不住那一身出众风华。

林云暖眸子急转,隐隐察觉出此人为何几次三番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从耳尖一点点泛起了粉红的霞光,瞬间弥布了整张玉颜。

——这厮分明是对她有意,故意为之。

云州才子唐逸,那个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么?

林云暖有些想笑,又羞于笑出来。她猛地捂住脸,背转身去,听唐逸又喊她“林姑娘”,她羞得连站在船头都不能了。

飞快地跑去船尾,坐在船舷上怎么也平复不了自己砰砰乱跳的那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女主爱上唐逸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前关注她、喜欢她的人太少了。父亲一味严厉,孩子众多母亲又顾不上她。初来异世她恐惧又不安,直到遇见唐逸这个对她特别不一样的人。

第101章

之后的每一天, 沉闷无趣的生活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被关在屋中读《女诫》时偶然抬头看见墙外飘进来的风筝, 不是飞鹰鸟兽, 竟是纸绢绘成的两个小人儿,一个身穿鹅黄飘逸的裙子, 一个穿白衣持折扇, 依稀就是那天水上两人的着装。

林云暖只看了一眼, 怕侍婢们惊觉,多嘴告诉了人。她强捺住心中思绪, 埋头书册当中, 只是神魂早已飘去了天外, 一会儿看一眼窗外, 一眼,再一眼。

后来是夜晚漫天的孔明灯。

一盏盏的, 用狂放的字迹写着“思你”“念你”这样的短句。

没有落款, 也没有任何提示,庭院里叽叽喳喳对天赞叹的人群之后, 她靠在缦回的廊腰影下,独自咬唇不语。

就连树上的落叶也不知何时给人题了诗句,每片巴掌大小的梧桐叶上,或是一个字, 或是一个词, 需积攒了厚厚的一叠,拼却在一起,才发觉其上令人脸红心跳的露骨的情诗。

筠泽各家宴会上, 渐渐多了一个特殊的人,他名头响亮,风采卓然,莫名其妙出席一些与他并无关系的宴会。各家自然乐于宴请他,往往治宴十余天前就往云州下拜贴邀其赏光,但凡他肯赴宴,必以上宾相待,多少人挤破了头想与他攀一攀交情。

只有林云暖知道,此人动机不纯,不知如何盯上了自己,但凡自己出席各家宴上,就必能听得见他的大名。遥遥隔着莲池甬道,他偶然投来的一瞥,叫她心魂不定,久久无言。

那天黄昏树后,他大胆截住了她的去路,借着酒意无礼攥住她的手。

林云暖听见身后几个女客的说话声,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唐逸垂头下来,轻轻覆住她的嘴唇。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一张白玉般无暇的脸上泛了一丝丝粉红,明润的眸子轻轻眯起,用极低的声音问她:“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么?”

林云暖早被他亲得懵了。这种情形若被家人看到,大抵她只有寻死一路,闭着眼睛也想象得出父亲会用多么难听的字眼骂她。

林云暖猛地推开唐逸,扭身朝屋里跑去。

之后的偶遇越来越多,他的意图渐渐藏不住。事实他也并不介意被众人知道,他对商贾之女有意,愿娶为妻。只是媒妁临门前便传出风言风语,于女家多少有些颜面上的损失。林云暖被关在房内,禁足不许出门。

此时唐逸那边也与家里通了气,求唐太太准许他遣媒人上门提亲。

自有一番风波挫折,好在唐逸坚持,而其又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佳婿。

林父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林太太却是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