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城(136)
当年的默契犹在,我们绕着花圃慢慢散步,仿佛时光倒流。
我说:“我还没有去复检。”
她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去?”
我一直拒绝想起这件事情,可是,在她面前可以说出来。
我不动声色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患上的是恶性肿瘤,怎么办?”
“就算是恶性,现在医学发达,治愈率也很高的。”她表情诚挚,“学长,你不用想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情。”
“以前也不会想,现在……”
她扬起嘴角,真正绽开了微笑,“不,学长你那么年轻。我相信你的运气,你总是会化险为夷的。”
“希望真如你所说的那样。”
她期盼地看着我,“那你什么时候去复检?”
“你什么时候当起我爸爸的说客了?”
我本是玩笑,不指望她的回答。
但她摇摇头,“不是。”
我说:“明天。”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表情颇有犹疑之色,半晌后仰着脸看着我,“学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陪你一起检查?”和那天见到的素颜不同,她今天化了一点淡妆,看上去精神很好。
小孩子的嬉笑声从远处传来,我没有回答,慢慢抬起视线,看到顾家的双胞胎在花圃的一角打闹,顾竹跟在她的两个哥哥身后一路小跑,林越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
许真没再提起跟我一起去医院的想法,忽然说:“小越很像你。”
“我的儿子,自然是像我的。”我说,“可惜脾气大得很,你不要介意。”
她轻轻“嗯”了一声,半晌后说:“因为他太孤单了。学长,你不打算再生一个孩子?”
我忽然笑了。许真捋了捋头发,迷惑地看着我,片刻后也微微笑了。是啊,十年前的我们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们会一起平和地叙旧并且探讨养孩子的方法。
我心里一动,忽然间我有了一个好主意。
B-5
自己有一家医院的好处,是不但体检过程很快,化验的效率也很高。
我坐在会议室,心不在焉地看着新闻,活检让我胸口轻微发疼。电视上播放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我知道自己的外表看上去一定是镇定自若,庄严凛然的。但我同样知道,没有人在这样的宣判之前还能维持内心的平静。不管一个人多么自以为勇敢和沉稳,认为自己不怕死,等到他真的要听宣判的那一刻,也还是会恐惧。
我终于承认自己害怕,害怕一切属于我的未来被疾病无情地剥夺。几位医生推门而入,我看到院长面带笑容,喜色毫不隐藏。
他说:“林先生,恭喜,肿瘤是良性的。”
我背过身去,把积压在胸中的那口气慢慢地呼出来。
我知道我又逃过一劫。我在危险的悬崖边打了个转,然后又回来了。虽然肿瘤是良性的,但手术还是要做的,安排在一周以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医生讨论了。
我离开医院,下了楼,穿过大厅。
我走得很快,直到在医院大厅中看到一个伫立在落地窗前的消瘦背影,她正远眺窗外的景色,仿佛正在倾听自然之外的声音。我放缓脚步,可她仍有所察觉,下一秒迅速转过身来,倾身看向我,小声地问:“怎么样?”
我扬起眉梢,朝她走过去。
窗外的阳光笼罩了她的全身,连头发都在闪闪发光。
她盯着我的脸许久,忽然低下头,小声说:“你没事就好。”
我感喟良多,想起当年火灾之后,我就这么站在她的病房里,固执地站着,等她醒来。十年之后,这幕场景彻底调换。
“虽然是良性的,还是要开刀取出来。”
她说:“这,无大碍吧?”
“所说是。”
闻言她笑得很开心。她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含笑的眼神和当年一模一样。
“小越还听话吗?”
“嗯,很乖巧。”
“乖巧这个词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在他的身上。你不用给我面子,把话说得那么客气。”
她笑了,“没那么严重,小越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家双胞胎比不了。”
“他是聪明得太过头了。”
“聪明从来都不会过头。学长你管小越管得太严厉,要求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