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兰集(29)+番外
“五年前，我还是怀化乡下的一个私塾先生，日子过的虽不富裕，但也和乐。我少时曾在岳麓书院求学，虽没有什么大的出息，但是回乡后与监院倒是常有些书信往来，一日，我接到监院书信，说是现在书院的书办一职空缺，问我可有意向。我本就向往书院的浓郁学风，又在平日治学过程中常常感觉自身浅薄，如今正有机会又能养家糊口，还可以继续学习，何乐而不为！当下便接了聘书，安置好了家乡田产，带着妻儿老小由怀化往长沙而去。”
铁毅听到这里，忽然出了声：“这一路可不太平啊！”
本是端坐于椅上的付铭恩听到这话忽然绷直了身体，点了点头：“可惜，当时我年少气盛，连个搭伴同行的人都没找，就这么带着父母妻儿上了路。”付铭恩说着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夏天……
眼看着自己由一个乡下小私塾的夫子，马上就要成为岳麓书院的书办了，虽然只是掌管书院各种卷宗和档案，但是能与那么多名师大儒共处，想来怎能不叫人热血沸腾。
所以这一路上付铭恩一直处于一种很兴奋的状态，一改往日的不苟言笑的作风，不时地逗逗儿子女儿，还常常教两个孩子念书，甚至有一回在马车上偷偷的为妻子挽了一回髻，结果被两个孩子看了个正着，最后不得不也给两个孩子扎了揪揪。他一直都记得，那时候他左右揽着儿子女儿，看着妻子羞红了的脸，一家人笑成了一团的样子。
可是他忘了，忘了这是湘西，自古湘西出悍匪。
一天，他们没有赶上宿头，一家人两辆马车就找了个山脚下的开阔地住了一晚。天刚蒙蒙亮，还没睡醒的付铭恩忽然听到山上有轰隆隆的声响，一下子惊醒的他还以为是山石滚落，赶紧下车查看，结果就看到不远处山上，树木摇摆，尘土飞扬，人影晃动，好像是什么人冲下了山。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同样出来查看的老父亲撕心裂肺地一声：“有山匪！跑啊！”
然后就是拼了命地跑，先是驾马车，后来马被山上滚落的石块砸中，又是弃车狂奔，可是父母老迈，妻儿弱小，怎么能比得上那些跑惯了山路的悍匪！
眼看着爹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刀砍中了要害而倒下，付铭恩带着妻儿跪在地上磕头，拿出了身上所有的财物，就为了保亲人一命。头都磕破，换来的不过是土匪几句嘲笑，和扫在妻子身上意味不明的目光。
“钱我们肯定要，人我们也缺，你就放心吧，你的妻儿我们帮你照顾！照顾的好好的！”土匪哄堂大笑。
“你要愿意呢，和我们一起回去，我那屋还缺个看门狗！看在你媳妇面上，我顿顿给你吃肉！怎么样！”一个脸上一道刀疤的土匪说着就要往躲在付铭恩身后的妻子那走。
刀疤脸身侧的一个满脸胡须的的黑大汉拉住了他：“好哥哥，你上次不是抢了两个女子么，这次的让给弟弟！”
“那两个早不中用了，这还有让的么!”刀疤脸一点也不客气，甩开了黑大汉！
一时间两个土匪倒是打了起来，众多土匪喊话的、起哄的、叫好的闹成了一团，好像倒是没人注意付铭恩他们一家子了。
付铭恩偷偷的碰了碰妻子胳膊，看准了时机，俩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撒腿就跑。
风呼呼的从耳边吹过去，付铭恩感觉他们跑了好远，貌似已经安全了。
山路越来越陡，实在是跑不动了，两个人只能把孩子放下来喘口气。还没等他们直起腰，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嗤笑。
“你们跑的也太慢了！”
第24章 仇似海深 恨像深山
这戏虐的声音付铭恩一听，便知道是那黑大汉的。他慢慢回过了头，才发现原来他们不过是跑了二三百米的样子，不远处土匪们看好戏的表情活像是在逗狗。
黑大汉越走越近：“我那哥哥把你们让给我了，我没他那么好心，白养闲人！”
话刚说完，人也已经走到了付铭恩的面前，抬手就是一刀劈在了付铭恩的胸上。
付家的小儿子看着爹爹被砍倒在地，冲上去就抱住黑大汉的腿，连踢带咬，黑大汉不耐烦的就是一刀，接着一踢腿，孩子一个滚翻就跌入了深渊。
本来已经疼昏过去的付铭恩是被小儿子最后那声“爹”给喊醒的，来不及救儿子，又看到黑大汉已经捏上了妻子的脸，爬都爬不起来的付铭恩使出了全身的劲儿抱住黑大汉的腿。那黑大汉低头又是一刀砍在付铭恩的背上，就在这一分神的功夫，付家娘子抱着女儿躲开了黑大汉的手。
可是前面是黑压压的土匪，身后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的女人看了眼被土匪踩在脚下的丈夫，又看了看已经吓傻的女儿，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帮着女儿顺了顺额头上的乱发，便头也不回的抱着孩子跳了下去！
“湾湾！亮儿！”
血流进了眼里，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血红，像极了地狱，或者这本就是地狱，付铭恩在昏过去之前最后一丝念头就是他要在地狱等着这群人！
再次醒来的付铭恩已经是在一个破草屋里了，身上的疼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死，哪里有死人还会疼的呢！他动了动麻木的胳膊才发现他一直是趴着的，想来是背上的伤比较重，可是这是哪？被人救了？我妻湾湾呢？一系列的疑问让他不顾身上的伤痛坐了起来。
听到屋里有动静，屋外进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他坐在那，就拿了一碗药过来，啊啊啊的直比划，示意付铭恩喝下去。
付铭恩不接，又问：“这是哪？你是谁？可是你们救了我，可有见到我的妻子女儿？”
那少年摇了摇头，见他不喝就退了出去，付铭恩没问明白，只能自己站起来准备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
“付先生好，我是忠义寨的大当家，我姓洪。你现在是在我的寨中，前段时间我们多有误会，还请付先生多包涵！”
原来来人正是那群土匪的头，洪全。
本来这群土匪杀死了付家老父母，逼死了付夫人又砍伤了付铭恩，把钱财洗劫一空就准备回寨，结果一个小队长在付铭恩身上发现了岳麓书院的聘书，他哪里认得那是什么。
还好他那队里有个上过半年私塾的泥鳅，让他一看说是聘书，想起自家寨主一直想请个诸葛孔明一般的军师，这出头露脸的事儿终于也让他捡着一回，这才把付铭恩带回了寨子。
这个洪全自认为是有大才之人，经天纬地无所不能，但是就是没什么文化，自认为谋略稍逊一筹。倒是三国听过几回，常常自比刘备，又招揽、融合了刀疤脸和黑大汉的队伍，想成就大事。
这回下面人扛回来了能在岳麓书院当劳什子官儿的秀才，这不是诸葛孔明么！这么一来才费心费力的给付铭恩治了伤，还派了人来照顾他。
洪全本就是骗子出身，惯会装模做样，假意安慰了一番付铭恩，一挥手把背着荆条的黑大汉和刀疤脸叫了进来，说是负荆请罪。
本就心灰意赖一心求死的付铭恩在看到仇人的那一刻，反倒灭了死志！片刻之间灭了别人全家五口的人，就这么嬉皮笑脸的求原谅，还要商量拜把子成大业！这仇不报，怎么有脸到地下见亲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付铭恩，突然平静了下来，与众土匪巧妙地周旋，把一个懦弱又贪生怕死的的小人形象表现得活灵活现，在此后的半年才逐渐获得了土匪的信任。
在此期间，为了融入土匪内部找到一举覆灭忠义寨的关揵，付铭恩与帮中五位当家磕头拜了把子，起了誓言，入了忠义谱，成了忠义寨的六当家。他一直虚与委蛇地周旋于土匪之中，一边去调查他们内部的矛盾并记于一个本子上，一边又巧妙得避着不给他们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