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影(40)+番外
墓址那样简陋,一抔黄土,一块刻着八瓣莲的木板,已经被十几年的蹉跎岁月洗礼得模糊。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不轻弹的男儿在墓前清泪纵横。
心情复杂,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黄土上,渗透进去。
宫人和太医向墓行了一个鞠躬礼,便开始动手验棺。
他收了收泪,背过身不忍再看。
半晌,太医有些许悲惋道,“伤口穿过胸膛,呈极深的锯齿状,是特殊刀剑所致的伤口,此外伤患处有明显的中毒症状,根据颜色来看应该是特制的蛇毒混加黑蜘蛛的毒液,药性凶猛,平常的药材无法解这样的毒,应当是把毒液涂在刀剑上,刺穿胸膛,是为受毒剑身亡。”
全部都与猜想一一应验。黑蜘蛛是北漠特有的物种,因此这种毒药必定是北漠皇室特制的,唯有与北漠暗通款曲的冷家才有解药,摄政王受那一剑,必死无疑。如今只欠一个机会,利用皇帝的愧疚之心,彻查冷烨的府邸,找出通敌叛国的贿赂与脏物,以及特制毒液与解药,再核对他的贴身佩剑,证据链齐全,这死罪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多年的愤恨积攒成一股念力,他只欠一个机会,一阵东风。
一阵能够助他平反的东风。
- 2 -
寒冬腊月,银装素裹,岁暮天寒,暗香疏影。
御花园里的朱砂梅点缀着一片暮雪皑皑,纯白色的照水梅放眼望去几乎要隐匿在雪景里,几枝腊梅在墙角独自静放,唯有绿萼梅和玉碟梅零零星星地洒落在朱砂梅从中,傲然绽放。
冬月里赏梅煮酒对诗最是有雅兴,景琞一时兴起,在御花园里办了诗会,邀了众多官家公子,皇亲世子来参加诗会,消息还传到了胤和殿里。
官家的公子哥儿三五成群地坐在桌前饮酒谈笑,各色雕裘华服在雪地里格外亮眼。
景翾一早就坐在了雪地里,偏不坐在桌案前的刺绣软垫上,倒是一个人倚在梅树下喝酒,喝得微醺。
“怎么,皇叔的御花园里竟穷得没有一块鹅毛软垫了?叫你喝酒都能喝到树下去。”谢渃洹手执一柄伞,挡着纷纷轻扬的雪。
雪花细碎得打在伞上就化了,诸多公子中便也没有几个执伞而来的。
“这树是你种的吗?坐这儿碍着你了?”景翾捧着酒壶就是一通豪饮,复而讥笑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多大点儿雪,还打伞?你换身裙装再来算了。”
谢渃洹冷哼了一声,扔给他一瓶醒酒药,“你最好醒醒酒,晚点儿让皇叔看到你这幅鬼样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白了他一眼,便走了。
“洹郡王。”官家公子们看到谢渃洹走来,纷纷起身行礼。
他抬手挡下,温润笑道,“诸位不必多礼。”
殊不知他方才坐下,皇帝就来了御花园,身后跟了大监子离和一众宫人。
“参见父皇。”本是坐在正席的景琞起身禅位,萧珩也跟着挪了地方。下座的官家、贵胄家是公子们伏在地上行大礼。虽是皇亲贵胄,但见到皇帝的机会难得,得到提拔的机会更是万中之一,相较之下此刻伏在雪地上受些寒气也不算什么。
“父……父皇。”景翾头有些晕,走到景琝面前,俯身随意地抬了抬手,算是作了个揖,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
“你这死小子,喝成什么样子!给朕站直了。”景琝嗔怒道。
景翾听后本是要正身,晃了晃,竟倒在了地上,醉晕了过去。
“太不像话了,拖下去!扔回宸阳宫,让云妃好好管教!”景琝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又重重地放下,“都是一个娘教养的,琞儿就很稳重。”
一旁地景琞忙退了一步,身子俯得更低了。
“都起来吧。这诗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朕就是来凑凑热闹,你们不必拘束。”景琝甩了甩手上的萦石钏,吩咐子离把酒也斟上。
宫人扶着景翾走出御花园,沈溪已经候在了御花园东门外,顺势接过了醉醺醺的景翾。
“王爷,您慢些……”沈溪谨慎搀扶着,让景翾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走了一段路,拐入了鲜少有人涉足的宫巷,景翾忽然直起身,正了正衣衫。
“好了,腰酸了,不装了。”他摆了摆手,沈溪便向后退了一步。
“就一壶酒,还是梅花酒,能醉了?父皇简直老糊涂了。”景翾眉飞眼笑,仿佛是对刚才的一番成功伪装有些快意。
“是,一壶醉不倒。倒是应该像几天前的那个夜里,来上三四打烈酒,月下独酌,才能醉的厉害。”想起数日前特地为他醉酒连夜跑了一趟舒府,身后的沈溪不禁出口讽了一句。
“长本事了你,敢笑话本王!”景翾回首就是一记栗子头敲在额间,疼的他拼命揉着。
“王爷为什么要装醉?”
“母妃和皇兄有他们要筹谋的事情,本王瞎掺和什么!”
“现下王爷是按皇上的吩咐回宸阳宫?”
“酒还没喝完呢回什么回!”
☆、浮生 · 二十一 『琼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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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先起个头,”景琝见一众后生济济,兴致颇高,竟也融进这诗酒会里。“白雪初飞伴春愁。”
“堪比絮飞落琼楼。”一旁高座的景琞举起酒杯,竟是对答如流。
“江云无色终归去。”一听便知皇帝在咏雪,下座的世子谢渃洹即刻接上了景琞的酒诗。
传到了左相之子墨塬,他恭谨答道,“散尽人世复归云。”
“赏!”景琝赞不绝口,即刻拨下两根金条。
诗酒会的传诗顺序自高座向下,由右列在座的先作诗,依次轮到左列,接不上便要献上才艺或是自家珍宝。而众数官家公子自幼饱读诗书,品诗论酒不在话下,引得他们兴致勃勃地来赴会的,不过是心底里对于名势权利的渴望。若赢得天子青睐,不需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就能有一朝登天平步青云的捷径,众公子自然纷至沓来,御花园的门槛儿都要踩塌了。
左相府三公子望着红梅另起新诗,“一隅孤芳借红妆。”
“零落红尘伴幽芳。”右相府嫡公子如是道。
“飞来误入九重天。”许大夫家公子应接。
刘侍郎嫡子举杯相接,“哪得冷香赐清闲?”
本以为满了四句算是一首成诗,谁知慕少卿义子竟应承了刘侍郎嫡子的上句,复而道,“满园娇影映北堂。”
诗酒会忽然之间静了下来,这般不按常规对诗,无非是想引起皇帝注意,竟没有人敢接下句。容墨棽彼时正坐在慕少卿义子身边,按照规矩应当是他向下接诗,他踌躇着没有说出口。果不其然,这番对诗引起了高座之上皇帝的兴趣。景琝坐起身,微酌了一口梅花酿,饶有兴致地盯着在座众人。
“寒枝映月夜未凉。”高座一角,男声清冷。
萧珩坐在景琞身后的雅座,目光平淡,没有一缕波澜。
“好一句‘寒枝映月夜未凉’!”景琝拍手连连称赞后生可畏,“上前来!”
景琞随之起身挡在面前故作解释,“父皇,萧公子是儿臣带进宫里给母妃诊治湿毒之症的,是儿臣盛情邀请萧公子前来赴会,还请父皇莫要怪罪。”
这宫里头,没有宫命不得擅入,没有名帖不能赴会,违者都是死路一条,没有两位皇子的保驾护航,他怕是葬身在何处都不知。自然,他们也是有备而来。诗酒会便是云妃同大皇子策划好的一阵东风,只为将他吹到皇帝眼前。他与三王府往来关系密切,为了避嫌云妃吩咐景翾需得特意装作混沌酒醉提前离场,再由景琞找机会将他引荐给皇帝。好风凭借力,想出风头的慕公子反倒是帮了他一把。
“草民萧珩见过皇上!”他跪在地上俯首磕头,礼数一个不差。起身时拍了拍衣衫,轻轻拂了下玉佩上的流苏。
“你这玉佩……”景琝觉得有些眼熟,倏地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握紧了攥着碧玺钏的右手,缓缓道,“朕瞧着花纹很是精致,可有什么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