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影(88)+番外
柏璃轻轻舀着热水,顺着孩童柔滑的臂膀微倾,头也不抬地道。
“不可以。”
“噢……”他低声呢喃,“那我晚些时候能和你们一起睡吗?”
“不可以!”稚嫩的声线伴着柔中带嗔的声音异口同声,临了,一只水木球从屏风后面扔了出来,砸到了他的头。
“爹爹,你出去!”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失宠的老父亲,兀自捧着件白绸中衣,衬着月色明晰,往后院那汪清泉凉池去了。
阖目须臾,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掠过耳畔,他下意识的睁了眼。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别院能有多大?”她笑道。月下凉夜,她一身月影纱裙,手捧一件薄薄的中衣,月光将她的面容照映得白皙姣好,不施粉黛的面色有几分可人。
她蹲在岸边,用手捋了捋泉水,掌心的寒凉穿到了骨子里。
她猛的抽回了手,轻轻道了声,“水凉,别泡太久了。”
“怎么?担心我了?”他挑眉笑道,默默靠近岸边。
“披风我放在后院桌上了,你一会儿披上。”转身走的那一瞬,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倏地拽进了寒泉。
寒泉水冰凉,那人的身子却灼灼。她身上的月影纱被寒泉水浸泡后,与他的薄衣相附在一起。唯有薄衣相隔,心却贴在了一起。静谧的夜里,两种心跳声此起彼伏,紧紧相拥传递着的温暖,寒泉亦不再冰凉。
月圆星稀的夜色撩人,她坐在他怀中,带着花香的晚风蹭着面庞拂过。
“今天的月亮很圆呢。”她向后倚靠在他的肩上,望着澄澈夜空上挂着的白玉盘。
他虽然没怎么说话,却早已默默揽上她的手臂。
“怎么不说话?”她窝在他怀中,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酒窝。
触碰间,一袭凉意攀上了他的脸颊,他霎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手怎么这么凉?”
景翾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微微蹙着的眉头引得她心间一阵湿润,仿佛夏夜里的风也暖了起来,带着身边人身上的温度,还有熟悉的香气。
“景翾。”
“嗯?”
她昂着脸,亲吻了他脸上的月光。
胸口的心灼热地跳动着,抱着她的臂膀一环,将她揽过卧在腿上,俯身吻下。
花前月下,凉夜缠绵,只是一眼便胜却世间万千红尘轻烟,风花雪月。
☆、墨忆 · 四十九 『九溟』
石雕方拱门上刻着古朴的花纹,拱门正中刻着些不知名的符篆,被身侧一颗百年榆木的枯树枝遮掩着,在朦胧的雾色里愈加模糊。石拱门边些许白莲凭空恣意生长,微黄的花蕊照亮了石门一隅,前路晦暗不清。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使然,他明知前路漆黑一片,脚下却不曾止步地徐徐向前。
穿过弥漫着的雾霭,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明。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夹道两侧静水流淌,水面上飘着许多纸灯纸船,燃着的烛光微亮,向远处水中的石牌坊淌去,过了那座漆红色的石牌坊,便似是融进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化作点点星辰,飘散到空中。他向水岸轻轻伸出手,两点星辰光辉便落在手中,微风吹起他青烟色的衣袂,在跳脱的星辰中轻轻飘扬。
他走近那座石桥,桥下是成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星辰散在空中,落在朵朵血红色的花瓣上,化作薄烟升上灰蓝色天空。他往桥上走去,眼前触手可及的屏障将他弹开了一步,他抬手去抚摸那层望而不见的屏障,竟如涟漪般荡漾开波纹。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灰蓝色的天空风卷残云似的覆上了黑色的云,只有微亮的天际带着血红色的光芒,与桥下绵延数里的曼珠沙华是如出一辙的鲜艳,血红得刺眼。
绵延数里的血红花海随着一阵风化作成片的绿叶,在乌黑的云层下蔓延开来。天空中落下一层薄纱似的云烟,渐渐凝成一个转动的□□,看得他恍了神。似是天际传来轻柔熟悉的声音,在这冥地里回响。
“阿翾。”
柏璃用手中的丝巾擦干他额角的汗珠,“醒了?”
他总是每夜都梦见冥地忘川,彼岸徜徉,可无一不例外的是他甫一触及,那片徜徉的血海便会化作一地绿荫,不由得想起慕寂然对他说的话,像是罄钟般在脑海里阵阵回响。
“柏璃的血能点亮曼珠的上古神像,而你的血能点亮沙华的上古神像,你们血液里流淌着的是千百年前这片大陆上的神脉,也只有你们结合后的血液才能打开这些上古遗物……”那凄戚荒唐的笑声犹在耳畔,而在蝶山石洞里,他的血确是引得身后石柱发出幽绿色的光芒,那般颜色就像梦里忘川冥地那片绵延数里的绿坪。
景翾接过柏璃递来的热茶,笑着问她,“你相信命吗?”
他笑着发问的唇白的几乎没有血色,映得他本就俊朗的脸更加苍白。
眼前人走到窗口,打理着前几日采回来的茉莉,沾了满手芬芳,“我们总会拘泥于相信宿命或是放任自如,那究竟什么是命?”
“所谓命,大抵就是你睁眼来到这个世上之前,就定下来的东西。”他轻轻放下空杯,起身系了一件竹青色兔绒披风,将窗下的人拢进披风中,圈在怀里,“少年心性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甚至是十八岁那年母妃告诉我,儿时我就被高人判过命,说我谜命不过三九,那时我仍然不信命,直到在沙场上生死一线,直到感受地上的折戟刺穿肺腑的时候,我才明白什么是命由天定,好像冥冥之中已经将我引入了一个不可破的生死局。”
怀中圈着的人眼眶有些红,只是伸出温热的手掌搭住他略微冰凉的手,靠后倚着他的肩,看着窗外拿网欢腾的扑着蝴蝶的小家伙。
怀里的人猫儿似的乖巧,头发散发着好闻的花香,温暖的静静窝在自己怀里。前院里欢脱胡闹的小家伙摔了一个跟头,扑进兰草丛里,不一会儿笑盈盈地攥着一只蓝色的蝴蝶,跑到窗下,放进了母亲手里。
他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泪水滴落在手心。
最多就剩下三年了。
他忽然有些难过,这一世,是真的不舍得了。
过了小半月,天愈发热得不像话。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景翾蹑手蹑脚地合上了别院的门,独自穿过满是清晨气息的幽谷,走了十里路才到樱川繁华的市集,买回了小家伙和家中妻子最喜欢的甜西瓜。剖开西瓜,清新的果香就肆溢了出来。他悉心的洗净去皮又去了籽儿,才放到冰白瓷果盘上。
“这天儿太热了……”柏璃伏在里屋的青玉石桌上,身边放着一个装满冰块的瓷缸。
“过来,我给你切好了西瓜。”景翾把果盘放在帘外的案几上,温柔道。
“不想动……你过来吧!”
“张嘴,”他一手端着果盘,屈膝蹲在她身前,“我喂你。”
他亦是笑笑。知道她怕热,就亲自跑去买西瓜;知道她不喜西瓜籽儿,就用羹勺细细剜去;知道她偶尔会耍耍小脾气,他便笑着容许她的一切。
“西瓜甜吗?”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为他擦去嘴角的汁子。
“甜。”她笑着,泪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早晨醒来时枕畔冰凉,她慌忙地起身推门,向断断续续地刀声出寻去,看到了那一身白衣的身影,在青玉石桌边用羹勺仔细地剜着西瓜籽儿。他的身影一天比一天消瘦,原本合身的白衣一日比一日宽松。
那西瓜算不上甜,心里却甜得要淌出泪来。
她趴在桌角看着身前喂她吃西瓜的人,已经不再是少年郎的模样,就像他身后随风变幻的云卷云舒,终究都是落花流水春去也,而时光也在平静的微风里熬到了初秋。
初秋的午后清凉,带着山谷了萧瑟秋风,卷起了书房里未被镇尺压好的书画。书房里空无一人,桌案上的香炉里松木香袅袅,雕竹镇尺下压着一张泼了墨的宣纸,用叠篆写了一个“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