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街(25)
齐云泽愣了一会儿,他似乎有印象在哪里听过,却说不出来。
“也对——”柳曼罗无奈地笑笑,道,“难怪公子听不出来。你我重逢那日,公子在意的,只怕不是我的琴声吧。”
齐云泽反应了过来。那日他只顾观察眼前女子的行为,当然对乐曲并不上心。可是为何她今日特意又奏了一遍呢?
“齐公子可知道,此曲是何意?”她问道。
齐云泽寻着椅子,也在廊下坐下。他并不着急回答他。他好奇她的用意。
“此曲的古谱是明芸夫人所作,献给达罗可汗的,表达的是女子对男子的仰慕与倾心之情。”见齐云泽毫无反应,她转向他,神情有些严肃,
“不怕公子笑话,贱妾今年已十七,涉足风月多年,至今未有可托付终身之人,贱妾心中深为可憾。如今既是造化弄人,令贱妾再遇公子,贱妾情愿放下宿怨,许身于公子,不知公子何意?”她的双颊泛起玫瑰色的红晕。
“真的?”齐云泽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十几年前他们曾在这院中有生死相托之许,然而时过境迁,今日的他和她,已不是当日的他和她了。他还记得他们重逢当日他两次遭险的情景,他的背脊不由地微微发凉。他略带戒备地凝视着她的双眼,揣测着她心中所想。他知道她是与苏玖彻底闹翻而搬了出来,但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愿意投入自己的怀抱。是真心托付,还是只是为求临时依靠而委身自己?
“可是姑娘,你我之仇怨,非一己之仇,而是两家的世仇……即使如今我终于明白当日的真相,也已于事无补。你为什么会愿意,把自己交付给我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他问道。
“公子以为,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她幽幽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我这一生,熟识的男子只有两个。一个是你,还有一个——算了——”她长而弯的睫毛微微颤动,“我今年十七了……再等下去,可就嫁不出去了呢……”她吃力地挤出一个敷衍的微笑。
“姑娘是这样考虑的啊……”他沉思着,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怎么?”
“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这十余年,我经历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姑娘一点概念也没有,难道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什么?”她的唇角上翘着,面上却并无笑意,“我的变化,想来你也并不清楚。如果我们今天能够重新认识彼此,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想了想,忽然忆起了什么,
“不过公子如今,可已有家室?”
“未有。”他脱口而出,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南宫府里成群的姬妾,从来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柳曼罗淡淡地笑了笑:“也是。齐大人公务繁忙,哪里有空闲考虑儿女情长呢?”
“如果姑娘是这样打算的,那么齐某并无异议。只是齐某在京城,如今也只有这一座旧宅,希望姑娘不要委屈。”他试着将自己的目光变得柔和而富有感情。
“怎会……”柳曼罗站起身来,齐云泽也跟着她站起。
“姑娘若是愿意,不如现下便开始择定吉时,筹办起来,如何?”齐云泽走近她,将双手搭在她瘦弱的双肩上。
柳曼罗屈膝福了一福:“皆听公子决断。”
颁完两道关于后宫的旨意,皇帝有些力不从心。又见宫人来报皇后在宫门外脱簪请罪,皇帝便召她进来。
“臣妾管理后宫失察,还请陛下责罚。”皇后素容觐见,皇帝不由地有些动容。
“皇后不必请罪,朕无意怪罪于你。”
“谢陛下天恩。”皇后说罢,便起身扶皇帝回座。皇帝瞥了瞥她,确定她此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请罪。
“皇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朕说。”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并不含一丝怒气,这让皇后略略安心。
“臣妾觉得后宫近日颇为冷清,所以想着,为陛下再纳几位端庄大气的嫔妾,不知陛下觉得……”
“全由皇后决定吧,朕最近无心想这些事情。”皇帝轻叹着,“可已有了人选?”
“户部尚书刘瑜之女、工部侍郎阚云之女,品貌才学皆备,臣妾觉得都不错;”她稍作停顿,斟酌了一番,道,“那日进宫的罂罗姑娘倒也端方淑雅,只是已踏风月,怕是……”说到这里,她微微侧过脸去,观察着皇帝的反应。
皇帝察觉了她的目光,却装作并未发觉。原来这才是皇后特地来请罪的目的。看来罂罗之事,在后宫早已传遍了。
“依朕看,暂且不必。待明年春日大选也不迟。更何况——”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陛下想说什么?”
“更何况,这些年来,朕对皇后确实疏于关心了。如今正有机会,朕想多陪陪皇后……”皇帝笑着答道。皇后并未怀疑,只是微微一笑。皇帝抚着她的肩头,携着双影走近宫门。
“罪臣之女,不可深信……”皇帝这样想着,却没有告诉皇后。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敏锐地感到这个罂罗一定不是平庸之辈。他不想告诉皇后,是因为他知道,若皇后知晓此事,罂罗一定看不到今年的冬天。
不知为何,皇帝的心头竟有一丝愧意。好在,这些微的愧意在皇后的笑语盈盈下,都倏忽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毒计
柳玉茹……苏玖……秦若媛……陛下最近少了两名宠妾……
南宫令轻轻敲击着身前的几案,独自思索着。他失去了秦若媛,却得到了柳曼罗,谁能说这是得还是失呢?眼下的问题是,如果柳曼罗哪天原谅了苏玖,天知道她会不会跑回去,然后永远从他这里离开?
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年不就是因为他忽略了柳府的小丫头,才招来今日之祸吗?如果他当时斩草除根,哪有今日之事?他不稳稳地在朝堂之上做他的御史大夫吗?
他略一思索,便下定了决心。
“南宫大人?”身旁的副使似有什么事要向他报告,见他出神,便又小心唤道,“南宫大人?”
“嗯?”他微微移动了一下,不让人看出他方才的思索。
“柳大人的事,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是江湖客,那就江湖客吧。陛下没有要彻查的念头,我们自然不必多事。刚好最近有流寇犯京,就按这样写吧。”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是。”副使正要下去,南宫令突然沉声叫住了他:“路安——”
“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记得,明日是令尊的忌日吧?”
“是。”路安现出了悲伤的神色,同时又有些惊讶和感动。他万没想到这位尚书大人竟记得家父的忌日。
“令尊生前也是先帝的托孤重臣,你若看得起本官,便帮我备一份礼,献祭给他,可好?”南宫令缓缓道来。
路安的眼圈有些泛红。他感激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路伯父,泽儿在这里,向您谢罪了……”路安走后,齐云泽内心颇有些不平静。当年先帝托孤的四大重臣,除了田鸿是圣上亲自安排的,白鸿雁与路骁崎,皆与他脱不了干系。既然已经如此,那也不惮再做一些事情,横竖到时,都是要向他们谢罪的。
次日,路安请示归家拜祭父亲。回到刑部大堂时,已近黄昏。
“下官谢过大人,”路安恭敬地朝南宫令行一大礼,“家父在天之灵有大人此祭,当得慰藉。”
南宫令克制地微笑着,点点头:“不必。路大人原本就应得到天下人的追念。”
“下官今后,定为大人马首是瞻。”路安欲再拜,被南宫令止住,他才站起身来。
“马首是瞻倒是不必,你今日无暇照管公务,现在弥补一些,也还来得及。”南宫令抬起手,指向面前档案柜里的卷宗,“你去把里面所有关于灵溪苏氏的记载,从苏翰林开始,都拿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