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6)

那位前辈虽说着训斥的话，语气里却毫无责备的意思，只有无可奈何的宠溺。她在一旁听了个全，心中只道这个小玉未免被保护得太好了些。

她和大哥准备告辞的时候，十四正好出门来，看样子是真要上街去给小玉买吃的玩的。经过他们时又是略点了头，拱拱手便下楼去。

再见面时便是二哥成亲的第二天，爹爹为清灵派设了宴席。席间她不自觉地悄悄观察着十四，十四还和那天无二，对其他人只有点到即止的客气，却对给小玉夹菜这件事很上心。

小玉似是不耐烦吃这么多，又趁没人注意夹回去不少，习武之人虽然洒脱，但这等作为对女子来说仍然是不合规矩的，可十四好像早已习惯如此，并不介意的样子。

待到比武时，二嫂和她说了十四的过人之处，这让她很期待，期待能和十四切磋一番，休息时更是一直看向他们那边，也想知道十四在休息时会做些什么准备。

让她失望的是，这位二嫂口中清灵派最厉害的弟子背对着他们这边，替坐在椅子上的小玉倒水喝，又挪动着步子为她挡去西晒的日头。

她心中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与其说不能确定，不如说她有点不敢往下想。但现在，到底如何也和她无关了。

15.

待小玉身子彻底好全，清灵派一行四人才启程回南明山。

师姐们担心小玉大病初愈受不住马车的颠簸，便安排十四陪她一块儿坐车，也能时时观察小玉的情况。经历那一次，十四也不敢掉以轻心，师姐这样提议正合她意，见小玉皱着眉头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怎么了，可是心口又疼了？”

“十四，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你是被蛇咬了吗？”

“为何这样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就是你吧？”小玉说完便笑起来，看十四出糗是她一大爱好。

十四被开玩笑了也不在意，自从确认自己对小玉的心思后，她贪心得很，只想眼前这个时时牵动她心弦的人能长命百岁，而自己则想陪着她长命百岁。既如此，多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只是在想事情。昨天的话本还没看完，我惦记着之后的剧情呢。”见十四准备说些什么她赶忙又说，“我不会在马车上看书啦！会看坏眼睛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又要啰嗦。我躺着睡觉总行吧？” 小玉说完就自顾自躺在十四的腿上，等十四给她盖好薄被。

她其实在想自己昏迷时的那个梦，孟婆叫她好好了却自己的遗憾。当时她以为自己的遗憾是没有让十四消气、没有把十四留在南明山，醒来后却发现这两件事完成得轻而易举。那她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

马车行驶得摇摇晃晃，她躺在十四腿上却丝毫不会感觉颠簸，想来是她被十四稳稳抱着的缘故。她不禁想到，这样的姿势若是一男一女则未免有些暧昧，或让人以为两人定是感情很好的夫妻，可她和十四做来却没有旁的可能，外人只会觉得她们的同门情谊要分外好些罢了。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十四或许会离开南明山嫁到快马加鞭都要好几天的地方，会有别的男子像自己这样枕在她腿上，她就下意识抗拒，抗拒这种可能。可……她和十四有没有可能像三姐和三姐夫那样在一起呢？

她突然了悟，原来这样隐秘的不被世人接受的感情才是她最大的遗憾。如果不能和十四一直在一起，她活多少年都会觉得遗憾。

彻底想通后小玉把那个梦撇开，开始想如何让十四能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要是能让十四想自己所想就更好了。还没等她理出头绪，便真的睡着了。

十四不知小玉躺下后又想了些什么，只帮她拆掉头发希望她能更舒服些，没一会儿小玉就真睡熟了，呼吸起伏越发平稳。她没其他事做，也不敢挪动，就低头盯着腿上的人看。瓷白的脸上只有嘴是淡粉的，因着大病初愈气色还未完全恢复，唇部边缘还带着点白，更像初春的桃花了。

马车里没有风，蝴蝶也不飞了，只乖巧地停在少女的脸上。但十四还是感觉到了初春的微风，和那天一样，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或许来自小玉铺散开来的头发，又或许是远方的记忆朝这吹了一阵风。她小心翼翼地怕惊动蝴蝶一般缓缓俯下身，做了那天在桃花树下她没做的事，在少女的唇上落下淡淡一吻。

得偿所愿，原来是这种感觉。

16.

醒来后小玉又开始想该怎么办才好，看着一旁运气养神的十四，不由为十四打抱不平，她现在可不知道自己正酝酿着什么惊天大计，知道了定要狠狠吓一跳，说不定还万分后悔五年前碰见自己呢。

也是，十四把自己当最好的朋友对自己掏心掏肺，自己却在这想怎么才能把她拐上歪门邪道和自己一起做有悖常伦的事。她越想越觉得十四可怜，连看十四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和可惜。但这点同情并没影响小玉心中哗哗作响的算盘，她已认定“重活”一遭就是为了不留遗憾。

没等小玉想出办法，便已回到了南明山。见过师父后，十四让小玉先回去，她有话想单独和师父说。小玉求之不得，她正愁没法避开十四从话本中找办法呢，又对着师父撒了会儿娇就赶紧回到自己的院子。

等书房里的人都离开后，十四这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又硬生生磕了三个头，才开口：“弟子做了错事，还执迷不悔请师父责罚。”

李清见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忙去托十四：“又把小玉发病怪在自己身上了？她偷跑出去不留口信的确该教训，且她这病自小就是这般凶险，与你无关，你莫要自责，赶紧起来。”

十四却跪着往旁边挪了挪避开李清见的手接着说：“不止是这样，我辜负了师父的教诲，犯下了难以启齿的大错。我……我对同门里和自己最要好的小玉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我愧对师父五年前带我上山的恩情与好意。”

说罢又砰砰砰磕了三声，“弟子知道这有悖常伦，却不愿放弃，只想着成全自己的私念，罔顾清灵派和师父的名声，更罔顾小玉的清誉。弟子不求师父原谅，只求师父能让弟子一直伴在小玉身边，能时时看着她守着她就好。如果小玉终将嫁人，也请师父同意，同意弟子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和小玉一起。”

听完，李清见像是被人抽去了心魂，书房中只剩十四发了狠的磕头声。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使了力将十四托起，止住了她还要继续磕头的架势，“你起来，我们好好说。”

“你是什么时候明白自己的心思的？”

“小玉这次发病的前一天。”

“什么感觉？”

十四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李清见在问什么，“觉得自己很龌龊，不配继续呆在小玉身边。但小玉发病后，守在她床边等她醒来的时候想通了，还是舍不得，不只是舍不得离开小玉，更舍不得把她交给任何人，谁我都不放心。要是可以，我想守她一辈子。师父，你说习武也可以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为了不留遗憾。这就是我的不留遗憾。”

“那你可知道，小玉并不打算嫁人？很早的时候大夫就断言，小玉这病无法根除，活多久全凭运气，最幸运也活不过二十五岁，她已经十九了。如果我同意你一直陪在她身边，不到六年的时间，你还愿意么？”

十四走后很久，李清见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已是一片冰凉，她起身打开桌边的立柜，一人高的柜子里只挂了一幅画，画中人站在树下，肩上落着不知名的花瓣。

“书灵，你有没有遗憾过，有没有后悔曾经没有奋力一搏不留遗憾？”

可惜画中人早已无法回答她，只望着她浅浅笑着。

17.

十四从书房离开后心情复杂悲喜不分，喜的是师父并没有反对她继续呆在小玉身边，甚至默许了她这份恶劣的心思，悲的是她根本无法陪小玉长命百岁。六年，太快了。她不知不觉走到小玉最爱呆的小树林里，在石桌边一坐就坐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