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右带刀(25)
有人说,他看见一名妓|女,胭脂色衣裳,头戴桃花步摇,把琵琶捧到被火焚烧了一半的露台上,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对漫天大雪空弹自唱。
快到清晨的时候,大火终于熄灭。纷纷扬扬的雪覆盖了大火后的废墟,覆盖了断壁残垣,覆盖了冰冷的城墙,覆盖了千百具尸体,一切归于平静,一切归于圣洁。
韩径夜和最后的青灯卫们困守屯所,他们仅剩的弹药就要耗尽了,每个人都被冻得伸不开手脚,沉重的眼皮几欲合上。
“我们会死吗?”剑南问。
“想点开心的事好不好......”司徒笑起来露出满口黄牙:“想想鑫善斋的包子,他家的肉馅最足,一口下去就嗞嗞地冒油。”
“我想吃烤肉。”
“我想翠花了,她还在老家等我哩。”
“我想再喝一次玉兰屋的酒。”
“我想我娘。”
有人哭了出来,紧接着队伍中一片呜咽。
“对不起。”韩径夜低喃道:“对不起。”
“还没结束呢。”司徒老头按住他的肩膀:“我们还没结束,也不能结束。”
“......”
“你还记得昔日太子对你说的话吗?”
“守护大贺到最后一秒。”
“是啊。”
韩径夜深深叹息,抬头望天。和泽变成了一座空城,繁华落尽,光秃秃的树干迎风伫立,一抹鲜艳的红影出现在哨塔之上,说不清是人是鬼。
红衣、金发,手持铜盘。
剑南高呼:“祝司童!是祝司童!”
阳光一撇,红衣少年的身影便隐去了,大家怀疑自己出了幻觉,使劲地揉眼。
这时,马蹄声逐渐靠近,紧接着他们看见绘有龙纹的幡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耀王来了!耀王殿下!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男人披着猩红色大氅,马蹄溅起雪沫。他高高举起右手,向所有人展示着谭茨光的头颅。
阳光映照着他的面庞熠熠生辉,使人忽视了他残破的铠甲、遍布伤痕手臂和不到一百人的队伍,如果武神真实存在的话,那大概就是他的模样。
他是希望,是最后的信仰。
受到震撼的战士们蜂拥而上,“杀——!!!”呼声响彻云霄。
那种快意沙场的感觉又回来了,尽管这已经不是他们的时代。机关枪扫射下,一排又一排武士倒下,耀王冲入重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韩径夜仰望男人策马而过,就像他小时候一次又一次做的那样——
“怎样?想成为武士吗?”父亲问他。
“就像舅舅一样厉害。”小韩径夜目不转睛地盯着耀王的背影:“我刀使得比他好。”
“哈哈哈,武士可不只是耍刀,他们是要守护大贺江山的,你懂不懂?”大哥用红绸缎束了马尾,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瓜。
“好啦,差不多该出发啦。”二哥踢了他的腿肚一脚,朝韩径夜挥手作别:“我等着我们并肩作战的那天哦!”
韩玉成抚过胡须:“一路保重。”
“爹也保重。”
缰绳飞扬,两个年轻明亮的身影就这样消失无踪。他抓不住。
后来,韩径夜孤身一人上了战场。
耀王分散了敌军的火力,现在状况是以一对十。他不要命地冲锋陷阵,在最后时刻杀到对方火炮前,使劲一推,将大炮调转方向。
轰隆!大炮轰翻敌方炮垒。与此同时,数十名士兵切断了他的退路。
“避开!”
忽然,一道银光擦着男人的脸颊划过,身后的攻击顷刻间被完全粉碎。他的后背贴上另一个人的后背,坚实而倔强。
“是你啊。”耀王叹道。
韩径夜捡起散落的步|枪,上膛:“我掩护你。”
......
和泽之战是那乱世中最惨烈、最悲壮的战役。耀王的现身鼓舞了士气,使剩下不到三百名大贺朝武士奇迹般地足足坚持了九天九夜,甚至一度夺回主炮台的控制权。
双方伤亡惨重,黑水之城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尹清玄读罢战报,拒绝了北国代表往和泽调兵的提议。
“随他们去吧。”他合上双眼。
直到最后一刻,耀王仍没有让大贺朝的旗帜被人拔去。
身重数弹的他倒在韩径夜怀中,每说一个字便吐出大口鲜血,那声音淹没在血的汪洋里:
“恺沣的事,原谅舅舅好吗?”
韩径夜点头,擦去男人脸上泪痕。这个一生戎马铁血沙场的汉子此刻变得如此软弱,他在这个瞬间望进他的内心,那里埋着一片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和回忆。
耀王握住他的手:“我......我把军符传给你。从此,你继我的名号,做大贺的将军。”
韩径夜默许了。
耀王终于满意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寒风吹遍了每一个角落。
/
《策马》
作词:燕池/叶知秋
策马逆君家
驮诗丈天涯
素衣引薄尘
烟暮染长霞
撩拨成闲句
予君消余暇
明月明月醉我
醉我如青芽
宝剑破敌肠
荣光耀京华
一时空荡了
多少人家
我借我借杯中物
隔空隔空相应答
酒语说一晌贪欢
却成了一念难罢
......
作者有话要说:
《策马》是我特别喜欢的一首歌 虾米可以听。作为全文的BGM我觉得非常不错
第22章 第 22 章
“大贺武士倒其次,主要是北、燕两国的防守。如果贸然北上,到不了朝天京我们的人就会损失殆尽。对付武士的那一套于他们完全不管用。”
“只能期待大贺再支撑一会儿了。”
共和党第五次大会在渍州举行,李猷之作为代表出席,他走出会场时,点燃一支香烟。
“你们讨论出了什么?”隔壁小茶馆,花岛在那儿等他。没资格进去开会,只能磕瓜子打发时间。
李猷之叼着烟往椅背上一靠:“你去过燕国,见识过他们的武器吗?”
“见过。”
“那你觉得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有胜算吗?”
他想了想那乌云般的步|枪和整齐划一的军装,摇头道:“几乎没有。”
共和党毕竟是一支年轻的队伍,还带着点江湖气,无论人数还是武器都不占优势,队内法度也尚在发展中。初代共和党人,如吴岭南,他们全凭信仰而战,为后辈打下了基石,而到他们这一代,意气用事是远远不够的,共和党必须要拥有一套完备的体制、纲纪,才可与北、燕抗衡。
“你看,”李猷之摊手:“连你都能料到。”
“所以?”
“想要攻入朝天京,只能寻求外国的援助。”
“还有国家愿意帮我们哦。”花岛用桌上的瓜子壳搭建小塔,一个没放稳,啪嗒全塌了。他痛苦地叫了一声,随后忽然道:“你是说东国?”
东国与大贺隔海相望,是世界五大强国之一。为了牵制北国的扩张,它最有可能选择与共和党联手。
“原来你知道东国啊。”
“我可把吴老师留下的书全都认真看完了好嘛,况且东国我本来就熟悉,师父教过我那里的语言。”
李猷之诧异地熄了烟:“你会说东国语?”
“捕鱼的时候,嗯,有时需要与那边渔民进行一些交谈,你懂吧?”
这就跟学了降龙十八掌拿去给人搓澡的感觉一样......他脑袋里蹦出“暴殄天物”四个大字。
“正好缺个翻译,明天就推荐你去面试。”李猷之立即拿出小本本记录。
“欸,这又是什么事?”
“我们打算派一批人去东国商议。”他撕下写着面试时间地点的纸:“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也可以吗?”
“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参与,大家都是平等的。”
李猷之把纸片送到花岛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