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右带刀(9)
韩径夜。
花岛只感觉手腕处一阵生疼。
“你,哪一组的?什么名字?”他对着率先挑事的男人问。
站起来,拍落灰尘:“第二组......段载希。”
“晚上和你们组长一并来找我。”
那名队士显然没有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脸色惨白,但还是响亮地答:“是。”没有推脱的意思。
韩径夜转向花岛,他仍跪在那里,深呼吸平复心火。
“知道规矩吗?”他说:“擅自于屯所内动武者,五日禁闭。”
“是他先......”花岛不服。随后心思辗转,咬住话舌。哼一声:“罚吧!”大义凛然。
暗堂。
暗堂如监狱,四面冰冷。
遇事,花岛不去怨谁,论他如何进的青灯卫,说到底还是自己理亏。这五天禁闭,就当赎罪,这么想着也就随遇而安。
在菜园里能玩得不亦乐乎,在暗堂里,照样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这是流寇本性,再肮脏的地方也能把日子过滋润喽。
哼着小曲,观察蚂蚁入洞,几片叶子被寒风捎进了屋里,也送来了韩径夜的消息。
五天到,允准释放,司徒老头捧着只木盒来接他。
“司徒叔,还带了礼物过来啊!太客气啦。”花岛伸个懒腰,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眼睛有些疼。
老人将盒盖打开,露出一只崭新的护额:“队长给你的。从今往后你就是第四组的正式队士了。”
“啊!真的?”
“你不是一直想上街巡逻吗?这回可以了哦。”
花岛接过护额,铁片光洁明亮,不像韩径夜的那只遍布刀痕。
队长这人吧,打他一巴掌给他一颗糖,作。
两人走过庭院,梅花正开,池水冰冻。司徒为他佩戴护额,这就意味着,他要准备承担性命之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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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大红灯笼满街,和泽城有了细微的变化,电线杆子多了,茶铺里吃茶的人换了一批,那些提着金丝雀鸟笼儿端着大烟枪的家伙也看不见了。
花岛扶正护额,第一次跨出屯所大门。
袖带江南雨,
眉梢漠北霜。
归来亦是客,
未老莫还乡......
老乞丐竹杖芒鞋,敲击节拍高歌而过,声音千回百转,牵着夕阳斜落到了那树梢头。
花岛纵身钻入大街小巷,从前那份如鱼得水却再也找不回,一路行人睥睨,指指点点。
“瞧,那个青灯卫。”
“新来的?”
已没有人记得流寇花岛。
正大洋行门口,散乱地倾扎着几辆黄包车。车夫们如疲倦的归鸟,一径瑟缩在羽毛里,不指望新生意上门。只有白狗坐得笔直,头剃得光光的,很显精神。
花岛一眼把他瞅了出来,双手背后,做出一副很有气派的模样走过去。
官靴停在眼前。白狗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老爷,老爷要去哪里?”
“抬头。”他扬了扬下巴:“连哥都不认识啦?”
这声音、这语气,听着似曾相识。但穿着青灯卫队服的,又会是谁呢?
“我是花岛呀!”
白狗恍然,使劲揉搓眼睛。
“瞧这一身,我穿好不好看?”花岛笑容灿烂,给了他个脑瓜嘣:“傻的啦?说话呀!”
“你真是花岛?”白狗终于完全抬起头,冲他使劲瞪了一会儿,总算把他认了出来。“你走了大运了!混进青灯卫了!”
“嘘。低调低调。”
“你他妈的一年没有一点消息。”
“这不是在队里‘操练’着嘛。”花岛美化了种地的事实。
白狗直勾勾望着他的队服,很羡艳的模样,抿紧嘴唇,不说话。
“这个送你。”花岛从身后抽出一包洋香烟,“答应过你的嘛。”
对着夕照,烟盒上几个金色英文字母闪闪发亮,安静躺在白狗满是油污的手中。
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反而有些呆滞了,一动不动地楞在原地。随后,眼眸低垂下去,地上拖出一道狭长的阴影。
“谢谢哥。”他说。
花岛跨步跃上洋行台阶,神采飞扬:“你知道吗?现在我加入了巡逻队,每周都能出来找你。对了,菊屋怎样?老板身体还好吗?”
“嗯。”白狗点头,“都是老样子。”
“那走啊,我们一起去喝酒!”
白狗支吾,瞟了眼钟楼上的时间,好像在盼着什么人。
洋行对面的裁缝店,门把上风铃忽叮当一响,踏出一双碎花小布鞋来。
发髻乌黑,耳坠玲珑,眼眸盈一弯笑意,隔着街朝白狗招了招手。
“她叫阿宁。”
姑娘挽住他的手臂时,他羞怯地说道。
于是便抬起头打量花岛,内双眼,很灵动,面颊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蜡黄,不过仍是清秀可爱。
“这是......”花岛摸不着头脑。
“我要成亲了呀,哥。”晚霞映在他的面颊上,漾着腼腆的幸福。与此同时还有一丝自卑,笑容辛酸而灿烂。
“都要成亲了啊......你小子。”他哽住。
时过境迁之感猛烈袭来。
“我们打算明年春天办酒,就在菊屋里办,再请几个老熟人。”白狗挠头:“哥要是能来那便太好了。”
“我当然要去。”花岛点头,又低声重复一遍:“我当然要去。”
落日余晖洒在阿宁长长的睫毛上,她目光望定白狗,微笑着露出两只小酒窝。白狗俯身,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大声道:“他就是我说的花岛哥——现在是青灯卫啦——!”
闻言,阿宁便笑得更开心。花岛看着她一双灵巧的素手在空中飞舞比划,随后由白狗翻译出来:“阿宁说,她很高兴我认识这么厉害的朋友。”
那个瞬间,花岛的内心像被什么撼了一下。
这么漂亮的姑娘......
却是个哑巴。
阿宁继续比划着,仿佛在织一匹无形无影的丝绸,全世界只有她和白狗能够看到。
“阿宁希望你一定来吃酒。”
过了许久,花岛提高声音:“白狗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一定去,我帮你们办得热热闹闹的,让整条街的男人女人都羡慕十年——!”
一群白鸽腾起,扑向天空。
六点整,钟楼敲响,余音笼罩。
白狗扶阿宁坐上黄包车,蹬地,布鞋抓起泥沙。花岛随他一起跑,车铃叮当作响,跑到第二道岔路口,他知道自己该停下来了。
白狗转身挥别。
小小的黄包车消失在火红的云天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希望能有留言。
第8章 第 8 章
渔民与商船间的纠纷不出意外地演变成战争,后来史书把它称为“第二次潮口之战”。
尽管如此,和泽城还是一如既往。
这是个雪后初霁的清晨,花岛买了两个包子捂进怀里,搓着手往屯所走去。司徒这个老家伙让他帮忙带早饭已经一周了,还嘴刁,非要吃善鑫斋的。
屯所门口,几个黄毛小孩正堆雪人、打雪仗,一只雪球猝不及防地砸在花岛脸上。
见砸中青灯卫,小孩们停下手中动作,像是在思考要不要逃走。
“砸得还挺准。瞧瞧我的呢——”花岛抄起一团雪快速回击:“哈!”
小孩的衣服上开了花。
于是,噼噼啪啪,雪球飞溅,花岛喜欢闹腾,很快与孩童们打成一片,上蹿下跳的,俨然成为了一块活靶。
就在第十一个雪球砸中他时,砰一声,屯所门开了。
韩径夜披一件黑色大氅,白雪红梅给他做了背景,大门为相框,刹那间的定格。
花岛怔住,发丝凌乱地挂着雪渣,鼻头红红的。他仓促绽开一个笑容,朗声唤道:“队长!”
“哇!快跑啊!”
孩子们却很害怕似的,赶紧捡起地上的弹弓、小铲,作鸟兽散。有一个小胖墩跑得慢了些,不幸被花岛揪住衣领。
“怎么了?我们队长那么吓人嘛?”他问得很大声,故意让韩径夜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