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重妆华(23)
然而,他并不想叫我知道,这代价,便是将双手染上鲜血。他想要尽力保存我的世界不染污秽。
而我的阿兄,那时的他,还是个少年,未及束发。他也是稚嫩和单薄的,却为我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天空。
悲伤难抑,却不晓得如何去恨。也不忍心。我是他心中的雪蔷薇,虽然普通,却不染阴霾。
“多谢你。”我又说了一遍,“我有个请求,请你答应。”
“但说无妨,只要我力所能及。”
“我要去京都想想办法,那里的据点,可以暂时交到我手上么?”
“这何须问我。”林寄儿笑道,“你是青宫少主,这青宫,我本就准备交还给你。”
呵……这话说的,倒是大方洒脱。我也不去究其真心假意。
“你才是青宫的主人。”我掏出那块刻着蔷薇花纹的玉佩,摩挲着道,“这是青宫令,请你将三位殿主召集过来,我会当着他们的面移交给你。”
“这怎……”
我摆了摆手,截断她的话。
“找到阿兄之后,我会和阿兄离开九州,青宫就拜托你了。请你善待他们。”
“离开九州?”
我点点头,并不想细说。她是聪明人,见此便也没有追问。
回到花台殿,葱白瞧着我的眼神带着笑意,带着欣慰。我晓得,她为我这健康的身体感到高兴。
我趁三位殿主还没来到,将我五年的经历大约给她说了。只除了梅子否的身份。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葱白由震惊到唏嘘,接着欣喜道,“说不准世子也去那什么五岳神州,去那里寻找公主了!”
我不愿相信这种可能,如果阿兄在五岳神州,早就寻到我了。而嵇玄山……不是那样容易就能通过。阿兄一定还在九州。九州之大,总有他的所在。
“九州还是要仔细找找。”我道,“你跟我一同去京都天辅,待……以后我返回五岳神州时,你也与我一道。”
“好,我愿长随公主。”
又是夜晚,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般,三位殿主来到花台殿正殿。但又已物是人非,少了青耀,少了阿兄,我已经长大了。多了一位手握权重的女子,她将是他们的主人。
“少主!”三位殿主都很激动,齐齐向我行礼。
哎……故人相见。我竟然有些触景伤情,真是有些难受。我可不想一直沮丧下去。
我看向对面站着的三个人:
“三位殿主请出示金令。”
三位殿主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行事。
我按照当年阿兄的做法,将令牌拼在一起验证无误,然后将玉牌交给林寄儿,对三位殿主说:
“阿兄踪迹未明,我找到阿兄之后,会和阿兄离开九州。从今以往,太后便是青宫宫主,持有青宫令。”
“少主!”红祟惊道,“您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我笑道,“青宫还要继续往前走,这不仅是阿兄,不仅是我,不仅是你们的青宫。”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们若还是那样固执,也当不得殿主之重。
“那寻找宫主——”
“此事你们本就鞭长莫及,我自有打算。”
更重要的是,以后你们要死心塌地跟在林寄儿的身后,这样才能被她所容。否则早晚会有灭顶之灾。以一国之力,清缴一方势力,轻而易举。
“你们坚持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阿兄,我和阿兄心存感激。更不愿拖累你们。三位殿主,请受宝玥一拜。”我躬身行礼,白冥和夜王赶紧侧身,红祟连忙托住我的手臂,“殿下不要折煞我们!寻找世子,本就应当。而今能见殿下平安归来,我等甚感欣慰,世子也必然平安。”
“这也是我的愿景。”
“红祟——”林寄儿这时道,“大长公主要去京都着手寻找世子一事,你便随公主一趟,替公主分忧。”
“红祟谨遵宫主命!”
“不必劳烦红祟殿主,想必据点那里也有管事,我找管事便可。”我道。
“那还得与对方磨合,琐事不少,人也未必用的顺手。有红祟震慑,更都尽心尽力,事半功倍。”
我想了片刻,不再继续推拒。
“那便多谢。”我抬手道,“现下更深露重,我送各位出门,请早些休息。”
“这就开始下逐客令?”林寄儿挑眉道,“我还想与长公主长夜一饮。”
“饮酒伤身,若你不嫌淡水粗茶,倒是可以煮上一壶。”我看向三位殿主,正想问他们要不要共饮一番,继而觉着我出此言并不合适,而林寄儿已开口让他们先行离开。
葱白给我们送来茶水和点心。我想起了梅子否的手艺来,对葱白感到抱歉。明明是她用心准备的,我却如此挑剔。
“阿宝,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我猛然抬起眼帘,又飞快地垂下来。
“你顺口就好。”我面无表情地说,双臂交叠,懒散随意地趴在案几上,“我也叫你林寄儿没问题吧?叫太后实在老气,叫母后……还是算了。”
“你也顺口便可。”林寄儿把玩着玉盏,微微侧首,姿态雍容而精美。
“你变了很多。”
但我说不清楚,五年前的林寄儿与五年后林寄儿到底哪个更好一些。
“你却一点未变。”林寄儿深沉的眸光里带着怅然与认真,在摇动的灯火下,她细细打量着我,“从始至终,都是我羡慕的样子。我真是好奇,这些年你身在何方,经历了什么……即便没有世子相护,你这双眼睛,还能保持的这样干净,像个孩子一般,只是比以前还要从容,更加自信。”她歪着头,精致华美的步摇也跟着歪了歪,珠玉相碰,发出悦耳的轻响,如她的声音一般,“你变得更好,更漂亮了。”
“我本来就是个孩子,而你已经是孩子的母亲。是梁国的王太后。”
“与身份无关。我没有因为得到尊荣而自由,你也未因失去身份而卑微。我没有身份时卑微如尘土,你拥有尊荣时却能活的自由而肆意。”她这样说着的时候,带着点儿困惑和茫然。似乎迷失在十字路口,退不得,进不去。
我稍稍坐直了身子,撑起一只胳膊,托着下巴道:
“攀附而得的尊荣不过是海市蜃楼,大树倒了,藤蔓也会枯萎,可怜可悲又狼狈。这是靠不住的。你手中的权利,包括青宫卫这股力量,都是属于你自己的;而我的武艺,也是真正属于我的力量。大抵这才是尊荣和自由的根本。所谓尊荣和自由,只是一件华丽的衣服——要穿在自己身上,首先得有自己,并且有足够的力量去得到。是不是?”
林寄儿愣愣地看着我,忽地掩面大笑,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肃杀而癫狂。莫不是疯了吧?我满心莫名地望着她花枝乱颤。
“怪不得……呵!阿宝,说得好。太好了!”她将玉盏重重地搁在案几上,优雅决然地站起身,“兜兜转转,原来我竟已失去‘本心’。我要多谢你提醒了我,所以我也给你一个提醒,希望你遵守诺言,不要走回头路。”她嫣然道,“你跟世子不愧是孪生双子,就这份通透和聪明,便叫人为之心折。”
“看来我惊醒了一头卧龙。”我似笑非笑,却也暗含警告,“放心吧,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拦着你走阳关大道,你也不要阻拦我过独木桥。你觉得呢?”
“一言为定!”她伸出一只手掌。
“一言为定。”我亦抬手与她相击。
她往殿外走了几步,又半侧过身子,笑问: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意中人?”
“意中人?”
“要不我给你挑个才貌双全的驸马爷,保准叫你满意。”林寄儿揶揄道。
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影像羽毛般轻轻拂过我的心尖,它为之震颤,似有所悟。我咬了咬唇,有些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