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一只鬼差大大(23)+番外
他想到了他的娘亲,那个会在他挨父亲骂时护着他的娘亲。听父亲凌瑞说,他的娘亲为了生他时也费了好大的力气,生产之时,咬断了好几条帕子,有几十年接生经验的稳婆也慌了神,求凌瑞给个主意,母亲坚持把他生了下来,天可怜见,他的娘亲也活了下来。后来,父亲的官做得顺风顺水,娘亲也十分疼他这个儿子,他十七岁之前的人生是过得多么潇洒恣意。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十七岁那一年破碎了,他带着母亲最爱的芙蓉糕从街市上回来,却见父母头上套了枷锁,父亲大叫着让他跑,他看到眼前情形,双腿却无法动弹一步,他不能离开父母独自逃生,芙蓉糕散了一地,他被官差按在了地上,他们一家连同丫鬟仆人都被抓进了牢狱。
牢狱之内,他的母亲不堪受辱,一头撞在了墙上。
断头台上,他看到父亲蓬头垢面,父亲看着他的目光仍然满含笑意,父亲说,他终于可以去追随他的娘亲了,话未说完,“咔嚓”一声,父亲的头颅滚落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拍手叫好。
他的脸上是父亲粘稠的血液,他落泪了,十七岁少年心中的感情是如此强烈。
毒日头晒干了血迹。
人群散开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一天,刚好是他的诞辰,也是,他的死祭。
凌小七的十七岁,是亲人汩汩的鲜血和他满腔的恨意。
江婉听凌小七再提起产妇这事,心下也是一阵悲伤,安慰他道:“孩子长大了,也会感激他的母亲把他带到人世,你听,他哭声多响亮啊,那一定是个健壮的孩子。”
江婉也曾这样心心念念地盼望着自己可以有个孩子,只是自己没这样的福气,从小到大她一直身体孱弱,后来她调理好了身子,可还是未能拥有自己的宝宝,想到这,江婉也自顾自伤起神来。
两人各怀心事,相顾无言。
相识许久,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是头一次这样沉重。
凌小七怔怔地望着头顶满目的紫色,叹了一声后,神色又恢复了往常:“跟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江婉正疑惑,凌小七已经带着她飞到了空中。
飞了不一会儿,凌小七停在了一个巷子前,再往里走,便看到一扇窄窄的暗红色小门,门上面像是刚刷了漆,还有些味道,江婉捂住了鼻子。
门上方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看房屋的建筑样式,最早应该也是清朝的了,听院里欢声笑语,应该是所私宅,凌小七怎么会带自己来这儿?
两人从门穿了过去,院子里放着一个漆黑圆润的大水缸,上面飘着些浮萍,前方一个正厅,两边是厢房,院子还算宽敞。
“乖乖,别动,这水都溅了一身了。”一个半散着头发的中年妇女正在给她光着身子的儿子洗澡,语气虽然责备,但是掩不住溢出来的宠溺,那小孩约莫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在盆子里晃来晃去泼着水玩儿。
江婉看了看周围环境,心中隐约猜着了几分,这应该是凌小七的以前的家,只是世事变迁,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住。
庭前一棵柳树,已经高出了房顶,江婉见凌小七眼中似有泪光,不敢多问,只好静静呆在他身边。
这几百年,凌小七来这里已经无数次,曾经家中因为巨变,连房子也充了公,荒废了几十年后,院子终于迎来了人家,后来,院中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装饰也没有了当初的模样,这已不再是他的家了。
那棵柳树,是他在这里最后的回忆了。
空气中柳絮飞舞,院子的角落里柳絮滚成了一团,像是冬天扫到路边的积雪,绒绒的柳絮飞到了院中小孩的身上,盆中叶飘进来不少,小男孩抱怨着说痒,把沾在身上的柳絮拈起来放到了盆外边。
中年妇女一看又起了风,忙用毯子把小男孩裹住,抱在怀里,放在了屋檐下一个木质的小板凳上,给他擦了擦身后,盆中的水倒在了柳树根底。
“走喽,妈妈抱你回家。”小男孩咯咯笑道,伏在了母亲的背上。
“妈妈,我想喝鱼汤。”
“好,妈妈这就给你做,记得妈妈告诉过你什么吗?”
“饭前要洗手!”南南忙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对啦,南南真乖。”
他有多久没喝过娘亲做的鱼汤了,几百年的时光,他再也没有尝过娘亲亲手做的羹汤了。
凌小七两颗泪珠滚落脸颊,江婉也看得揪心,自己好歹还有亲人在世,而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倒在了自己的眼前。
“再过不久,这房子怕是要拆了。”凌小七背过身去,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所以他才想过来看看是么?以前,他还可以说自己有个“家”。
以后,他连这个“家”都可能没有了。
过了许久,凌小七才缓缓开口道:“刚才是我失态了,对不起。”
“不...不用说对不起。”江婉知道此时任何一句安慰都是多言,就让他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情绪吧。
“这里是我以前的家,因为马上要拆了,所以我才带你来的。”凌小七说着又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发抖。
“我...知道。”
凌小七带着江婉飞到了那棵柳树上,两人倚着树的枝丫,江婉看着下面那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我娘亲喜欢柳树,所以我父亲就在院子里替她种了一棵,以前每年这时候,我母亲就会折柳枝编成环儿给我戴。”林小七一只手摸着旁边的柳树条轻笑道。
“你娘亲一定是个心思灵巧的人。”江婉道。
“对啊,所以正好配我父亲那个老古板。”凌小七提到父亲,眼里都是温情,那个老古板的父亲总是跟在他身后,替他收拾烂摊子,“我爹是汉人,我娘亲啊,爱慕他的文才,就嫁给了他,那个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娘亲硬是没听家里的劝阻,嫁给了我爹,后来,因为那场牢狱,她不愿意受辱,就死在我爹前头。”说到这里,凌小七脸上的笑又消失了。
“你娘亲是个敢爱该恨的女子。”江婉听到此时,对凌小七的母亲多了几分敬重,“你爹娘,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心里也会难过。”
“他们早已轮回忘却前尘了。”凌小七道。
“你大仇已报,就不该再执着,我会跟你回地府,到时候,你就可以脱离鬼差的身份了,你爹爹,你娘亲,他们一定想看到你开始新的生活。”江婉话说出口,又只觉可笑,自己一直不也是难以放下吗?难以放弃自己的亲人。
独自背负着所有记忆的人是苦的,因为他们知道一切,却永远也不能改变什么。
多年前,这棵柳树下,想必也是其乐融融,春折花,夏听蝉,秋品茶,冬赏雪。他的娘亲会替他缝补因玩闹弄坏的衣衫,他的爹爹会逼着他让他把字写得端正,如果没有这场巨变,他或许已经娶妻生子,而不是几百年来拖着一副破败的身躯,独自承受这些苦楚。
鬼差该是需要常年见到生离死别,他的心并没有因此麻木,他还是凌小七,那个重情重义的凌小七。
一想到凌小七这些年来所经历的,江婉顿觉得自己遭受的这一切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七,我一定让你尽早脱离这个身份,回到人世体会平凡人的日子。”江婉眼神坚定看着凌小七,却发现凌小七也正在看着自己,像是再看着一位...
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第22章 惊艳
两人对视的那一眼,江婉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一阵晕眩,再清醒过来时,她和凌小七已经站在庭院中了。
“我刚才是怎么了?”江婉扶额道。
“鬼魂忧思过度也是会伤身的,这些日子你可能是太过操劳了。”凌小七背过身去,捂住了胸口。
见凌小七神色如常,江婉只觉是自己思虑太多,这才一时间看错了,莫非她出现这样的感觉,是把凌小七当成了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