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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7)

作者: 孙黯 阅读记录

她停下来打了个嗝。

“你看上去和他们不太一样。”

景允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久,久到康崇都想救场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悠悠地说:“我以为剪短了才是和他们一样呢。”

时至今日,康崇依然有些抗拒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有选择的、间歇性的遗忘,笃定和服从长久以来共同生活的惯性,误认为他们的关系仍可如从前一般纯洁,然后在某些别有深意的时刻,毫无防备地回想起来,难以面对种种细节微妙的偏差,循环往复这个过程,害他身陷怪圈,无法释怀,也得不出有力到足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忘不了。五月的最后一天,小病初愈的景允午睡醒来,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摸索衣物的模样。那腰是窄的,脖颈颀长,因为发烧嫌热,衣服全都脱了,全身仅围一条薄被,皮肤光洁发亮,白得慑人,发尾是及腰的一缕,被他随手一挽,披在左边肩上。

他没戴眼镜,神色惺忪,懒懒地打个哈欠,这才如梦初醒,察觉这房间里有个外人,或也根本不是——康崇哪是外人。

他说,你来了啊。康崇说嗯,我带你去医院。

烧已经退了呀。

药还得吃。

好吧。

听话。

他乖乖的,一个劲儿点头,擦掉眼角的泪,伸手抓挠胸口,指甲刮出两道红印。

他不知道康崇脸色变了,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视线移开,转过身背对他,拉开卧室窗帘,又回到床边,半蹲下来,仰着头对他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的小腿抵着康崇的衬衫衣襟,解开的纽扣里面是搏动的胸膛。他的脚趾猛烈卷缩,正如对方骤然紧绷的下颚。

阳光直刺脊背,刹那比永远还长。日渐盛大的蝉鸣声中,他们清楚地感知到变故,但别无他法。

第6章

至于景允是什么时候察觉自己和其他男人“不太一样”的,他不记得了。

十几年前的怦然心动,发生就发生了,没有区分明确的欢喜或忧愁,感触委实浅淡,便和其他不足挂齿的琐屑混为一谈,包裹在糖浆般糊涂又甜腻的青春期里,只道是“平常”,到不了刻骨铭心的地步。

他不觉得“特殊”,也没有过彷徨,安稳过渡,一切顺理成章。于他而言,某年某月喜欢上谁,性别,理由,像阴晴雨雪四季更迭,是自然规律,世间有则有,存在即合理,不必深究为何。

所以他没问自己,也没问康崇。

六月中旬,飒城进入一年之中气温最高的时段,阳光像把咄咄逼人的刀,在永远睁不开的眼皮上剐。天蓝,树绿,色彩浓烈,对比嚣张。云逃得一丝不剩,雨水也吝啬稀薄,偶尔施舍几滴,立即就被烙铁似的地面蒸发干净。

景允早上起床,跟景越冬一起边吃馄饨边看天气预报,主持人说未来一周每天都在三十五度以上。爷俩异口同声地叹气,互相传递醋瓶,间或搅拌勺子,吹了吹漂着蛋花、紫菜和香油浮泡的热汤。

馄饨是阮妍亲手包的,形状和外面卖的不太一样,个头偏小,恰好一口吞掉。馅料填得饱满,微微透出薄而爽滑的面皮,精瘦肉,香菇碎,里面放了虾米提鲜,口味特意调得稍甜,符合家人的喜好。汤底用鸡骨架熬足四个小时,撇去表层多余的油脂,色泽鲜亮澄澈,浓香扑鼻,这样的天气喝得冒汗也不难受。

离出门上班还有十分钟,他照例在饭后漱口,洗脸,整理仪容,一天天习惯了现在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反而有些淡忘从前。

裤袋里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是头条新闻推送。

“高温预警!全国平均气温较往年记录再创新高。”

不是康崇。

他去单位。天热,人也倦怠,干什么活儿都提不起劲,班上得无精打采。

下午两点多做校对那会儿,景允昏昏欲睡,额头磕在办公桌角,被凑过来蹭空调的同事一掌拍醒。

他有点不好意思,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滴了两滴眼药水,又到楼下自动贩卖机那买了一瓶凉茶,一包陈皮,捧着手机猫在阴凉通风的楼道里偷闲。

康崇的消息是半小时前发来的,只有一个字:“喂。”

没有及时得到回复,他也没有再说。显然不是急事。

把撕成小块的陈皮丢进嘴里,唾液迅速分泌,景允眯起眼睛,舔净指尖的糖霜,混沌的大脑慢慢清明。

他也发了一个字:“嗯。”

这次康崇回得飞快,“你干吗呢。”

“刚睡醒。”

“消极怠工。”

“天太热了。”

“是啊。”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都不像要聊天的德行,偏偏又想方设法地拼命找话,非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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