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为安(32)
“都走吧。”林峰忽然低低地说道,声音微弱得像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
四下里跟在身后的人顷刻间全散了,像是滴了一滴染料到水里,立刻四散被水吞噬得不见踪影了。
林峰径自坐到林青的身体旁边,像小时候一起玩闹时那样推了推林青的身体,好像他只是为了吓唬自己而假装死亡一样。
但是林青的身体已经慢慢僵硬了,林峰这样推他,他连少许惯性地晃动也没有了。
林峰又拉起了林青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林青啊,今天我可打败他们教主了哦,跑得屁滚尿流的,快夸我。”
林峰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林青的手心,假装感觉不到林青的手已经变得又僵硬又冰冷,摸着林青越来越冰凉的手,干脆也伸出另一只手来,两只手用力地握紧了林青的手,试图把自己的体温分给林青,更想把自己的生命分给林青。
“林青!你以前老说我不肯牵你的手,其实不怪我,你看看,我现在牵你的手,你的手这么凉……”
林峰索性俯下身子去拉起林青,猛地看到了扎在林青胸前的匕首。
咳咳。林峰欲哭无泪地干笑了两声,声音干涸地像是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
林峰抬起手来,用干哑的喉咙温柔地对着林青说,“你忍着点。”
一边说一边伸手准备去拔林青胸前的匕首,一只手摁在林青的胸前,另一只手扣住了刀把使劲往外拽,试探着拽了两下没能拽动,随猛地一用力,刀飞了出来,落到一边,亮晃晃的刀刃上沾着深色的血迹。
是一把染了毒的匕首,林峰眯起眼睛紧锁着眉头看了一眼那把匕首,眼神比匕首上的剧毒更加致命。
忽然匕首飞落的地方旁边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林峰又仔细地看了看,隐隐约约像是一颗佛珠。
林峰又往周围看了看,旁边也还有一颗佛珠,不远处落着一个小小的红穗子。
红色穗子的鲜红的记忆又翻涌而至,林峰痛苦地锁着眉头闭上了眼,“林青,你非要留着他们,都说杀掉这两个小祸害了。”
他的声音起先嘶哑而充满温柔,落在林青这两个字的时候有着无限的眷恋,说得缓慢而低沉,随后滑到后半句的时候,蓦地隐隐地咬着牙齿透着狠劲,声音阴沉而有力。
随后他的表情又放松了下来,无限缱绻地看了一眼林青的脸,弓下身子去把自己的脸靠到林青的脸上,用滚烫的体温去舒缓他冰凉的面颊。
林峰趴了一会儿索性在林青身边缓缓躺了下来,又微微翻了个身趴到林青的身上,紧紧地贴着林青,两只手搂住林青的脖子,感受到一股子冰凉的气息从指尖袭来。
林青像是一个冰块一般散发着凉气,身体的寒意也渐渐透过衣服渗到林峰的皮肤之间。
他一定很冷吧。
林峰抱紧了躺在地上的林青,将自己的头放到林青的胸膛贴近心脏的位置,林峰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起伏带动着他的身体微微振动传回林峰的身体,闭上眼睛假装是林青的心脏在跳动。
林峰感觉得到自己的温暖在流失,而怀里的林青渐渐被自己的体温所感染,好像感觉林青的生命在恢复一般,林峰也仿佛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
“大哥,弟弟以后都交给你了。”
那个人轻快的声音和最后的容貌忽然又浮现在林峰面前。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声嘶力竭的自己,和自己最后的决绝。
那个人,不光教会了他生活,还教会了他仇恨。
从今以后,一切都是为了血债血偿。
第二十七章 月色迷蒙
这夜里的云层一层一层堆积得厚而浑浊,偶尔有风吹来,缓缓地吹开一层一层地云层,夜里皎洁的月才得以露出一二,月色洒下一层银灰,地面上的一切偶尔略能看清。
夜色里几个身影在穿梭,像是不知名的野兽嗅着气味伏地前行一般,小赵轻车熟路一边扛着木头飞速地往前奔着,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石头有没有跟上来。
石头在身后失魂落魄地跟着小赵,两只腿机械般地运转着,脑海里仍旧深深地停留在刚刚那一刻的景象,不知不觉拉了好远的距离。
小赵一回头发现石头神情恍惚呆呆地掉队了,干脆跑过去也整个把石头也抱起来往前冲着。
“我们要去哪?”石头扭过头来看着小赵。
“去我的避难所。”小赵一边跑着,一边气喘吁吁地答道。
“大哥应该能打败他们吧。”石头喃喃地说道,声音平得像是被抽掉了灵魂,这一刻他的话语也天真得出奇,“我们躲一躲就可以回去了,没必要再一直跑了吧。”
听到石头这句语调平淡的话,小赵停了下来,将石头放到地上,喘了几口气,又咽了咽口水,将手搭到石头的小小的肩膀上,眼神坚定地看着石头,“回不去了,你明白吗?二帮主因你而死,大哥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躲起来,活下去,明白吗?”忽然间云层又拥了回来,挡住了依稀的月光,小赵在黑暗中定定地望向石头,目光找不到落脚的地点,盯着石头的轮廓说道。
石头忽然被惊醒一般,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拉起小赵的手就继续往刚刚那个前进的方向冲过去,小赵也赶紧调整了身体扎进夜色里。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努力生存。
这是石头的人生哲学。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石头就明白为了生存,有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努力争取。
石头生于贫困农民家庭,小的时候常常吃不饱,石头就经常走街串巷到富人家的门口去对着人家的老爷大声说些吉利话,有时候就会赏一些吃的给他。
家里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年纪稍大一些,不仅因为能够干活而得到家里人更多的关爱,他们也时常欺负年纪相对幼小的石头,有时候甚至会抢走石头从外面得来的食物。
石头几乎是靠着自己养活着自己的。
有一年石头生了病,家里人也不愿意拿钱出来医治,于是就商量着把他带到外面远一点的地方扔掉,结果恰好被石头听到了。
于是石头就自己支撑着爬起了床,拖着身子自己溜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去过。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他那个时候那么小,已经学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他知道人的边界在哪里,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后来一直到了山寺,他也仍旧沿袭着一贯圆滑的处世哲学。
如果能尽情得到阳光的照耀,谁会愿意磨砺自己的棱角削尖自己的枝叶呢。
一切的曲意逢迎,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罢了。
自如随性的生长是每一只嫩芽生出来的梦想,可是生在没有那么风调雨顺的地方,或者周围的竞争者太多而资源又不足时,有些改变也是只为了努力地活下去。
为了获得更多一点的阳光,即使是曲了身体绕着石头长也无所谓啊。
为了储存更多的能量,减少一身的消耗,把坦然宽阔的叶子削成一缕一缕的针丝一般的针叶,也无所谓啊。
学会了这样的生存方式,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再像其他生在富饶之地的植物那样随意地任阳光来来去去,随意地让枝叶错综复杂,坦然展露富饶而宽阔的叶片。
即使是到了阳光充足雨水充沛的地方,针叶林依然是针叶林,过度的肥沃反而会让他恐惧得死去。
这样的生活是存在的吗?是不可能的吧。
石头已经被生活磨圆了,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摸上去都是圆溜溜的,任何袭击扑过来,他只要轻轻转转弯就能把这袭击滑向一边。
没有人能够扑得碎石头,即使是粉身碎骨了,也能够磨成一粒一粒圆圆的沙子。
小赵的藏身之处在森林深处,沿着一条几乎被新生的草木给完全吞没的小路,一路踩着青草,湿湿嗒嗒的露水渐渐沾湿了小赵和石头的裤腿,被水浸润的裤腿贴在他们的小腿上,随着小腿的移动而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