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幕(90)+番外
而在他勉强挺直腰板看向顾阮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正色道,“户部掌税赋、俸饷,本该奉公如法,替圣上分忧解难,可在六年前你们又做了什么?西北军军饷迟迟未到,虽是因为半路被押运官和陆口仓吏扣押,但在这之前呢?你们户部又拿了多少银子去贿赂当年的西北军统制?不过是几个官吏上下勾结贪污粮饷,却要西北几十万将士赔上性命?”
“这……”那吴大人显然没想到对方张口就给户部尚书扣上了一项罪名,不禁皱了皱眉,也不顾什么官阶之分了,厉声道,“顾阮,你怎敢信口胡言?诬陷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你说尚书大人勾结西北军统制,可有依据?”
但这一次开口回答他的却不是顾阮,而是一直静默不语的李温韦。
在其他人还要帮腔之前,太师已经拱手上前,“皇上,顾将军所言之事并非虚假。”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甚至都无心去听对方拿出的证据又是什么,心底俱是惊骇,不明白太师为何有此一举。
唯独顾阮敛下眼眸,静静看着自己脚下这一片土地,心底未有半分波澜。
他忽然就想到了李熙宁在宅子里随口问起的那句话,“若是将来诸王争位,你会站在谁那边?”
今世的一切已经走向了未知,但上辈子的事还历历在目。顾阮清楚的记得,上辈子的自己在被迫选择了一个阵营时,其实并没有站在任何一个皇子那边。
他选择的君主是李温韦。
作者有话要说:顾阮:我感慨了千百次李温韦为什么会有李熙宁那样的儿子,你觉得是为什么……
第70章
上辈子顾阮死时,仍顶着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而生死交错来得猝不及防,他其实不知道最后登上帝位的到底是不是李温韦。
但在那时,对晋王等人的怨恨已经远远压过了理智。他一心想着要与赵明珠的兄长们斗个你死我活,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李温韦的阵营。他有兵权,太师有野心和谋略,纵然被世人骂做“乱臣贼子”,他们也依旧立于不败之地。
若非顾阮战死,恐怕真的能支持李温韦走上那个皇位。但就算他死了,以对方的手段,也不难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完成大业。
这一世在西北醒来的时候,顾阮做的几件事之一便有主动送书信给李温韦。从最初的试探再到达成默契,有了前世的经验,他对这人的心思也差不多有所了解,心中不无把握。
但对方今日能站出来公然“支持”他,倒是个意料之外的事。
在那些人极力辩驳的时候,顾阮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高座上的帝王,不难看出对方眼中的不耐。再看李温韦,从始至终都是泰然自若,吴大人每说一句话,他便能驳回去一句,想来是立场坚定早有准备。
而建文帝对此似乎也并不意外……
心下恍然,顾阮倏地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是皇帝授意的。
这样一想,那说得连嘴都有些干了的吴大人还真是看不清形势啊。傅知意已经倒了,他们竟然还想对公主府的另一个男人下手,就不怕惹恼了皇帝吗?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帝王的臣子,君臣之间永远有着隔阂。但顾阮不一样,他是皇帝的女婿。哪怕看起来再生分,也是一家人。
外人跳出来指责一家人的事,有时候并不是明智之选。
到最后还是陆大人明智,暂且将户部勾结西北一事丢在一边不理论,只问顾阮,“顾将军为何对西北军藏私一事闭口不言?事到如今,你们西北军难道还要拿治军从严这样的话来哄骗世人?”
哪怕户部尚书勾结西北军前任统制是真,也改变不了西北军藏私的事实。
在来这里之前,顾阮便想到了今日必然会说出一个“真相”来,看看众人神色,觉得也是时候开口了,便说道,“如陆大人所想,西北军当年并非是不吃不喝熬过了那段日子,而是另有别的出路。”
他突然松了口,在场几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而这年轻人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不慌不忙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
“种地?他当真这样说?”
在顾家住得百无聊赖的李熙宁闲着无事便向甫一打听顾阮的行踪,谁知在死皮赖脸的纠缠下竟有幸听到了朝上打得一场嘴仗。
而顾阮给那些人的答案也合理得无法反驳。
自古以来,征兵制、府兵制还有佃兵制的士兵,便只在打仗的时候才上战场,其余的时间都用来种田,自给自足。但到了本朝,这样的情况已经变得很少。可要说顾阮在信口胡言,也不对。那么多的士兵守在西北荒凉之地,休战时就算去种田屯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朝廷的军饷和粮草迟迟不到,那就用之前劳作攒下的粮草撑上一阵子,没什么奇怪的……若是非说这是欺君,可就连皇帝默认了这事是真的,而且摆出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这件足以震惊整个大魏朝的案子就这样高高被举起,然后轻飘飘地落下了。
以李熙宁来看,哪怕顾阮这话说得再真,他也一句都不会相信。尤其是在自己的父亲也帮腔的前提下。
但顾阮在回到这个宅子时,却没有半分与他谈谈此事的意思,反而问道,“你如何想你二弟的事?”
一提这个,原本还歪在床上扔果子玩的李熙宁倏地停下了动作,那果子砸在床板上又弹到地上,刚好滚到顾阮脚边。
李熙宁的目光追着那果子滚动的方向一直看到顾阮身上,将对方那身再显眼不过的打扮看了个清楚,然后面无表情地别过了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他与那个庶弟一向玩不到一起去,若非说感情深厚,恐怕还不如与傅知意这个“大舅子”感情深呢。可对方的死,仍让他伤心了几日,不仅是为了亲人的逝去,也是在感伤世事无常。
至于别的事,不是他不想去想,而是没必要了。
就像之前在公主府那里一样,顾阮又扯了个椅子坐在他身边,只是语气相较当时平静了许多,“你觉得避开一切就天下太平了吗?”
有一件事是他刚刚在宫中忽然想通的,那就是关于面前这个人的诸多疑点。
他忽然忆起,上一世的自己只知道李温韦的儿子迎娶了成亲王的女儿昭庆郡主,却不知道新郎到底是哪个儿子,只是在这辈子见李熙宁见得太多,才先入为主的以为是李熙宁做下了这些事。而任他如何回想,其实都想不起半点与李熙宁有关的事情。
上辈子的李熙宁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叫人摸不到半点踪迹。
在那遥远的上一世,他到底是心灰意冷从此不想碰政事了?还是干脆的……死了?
直到回到这宅邸时,顾阮仍在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惊疑。而李熙宁却对他的“劝解”毫无兴致,不想谈自己的二弟,也不想理会什么逃避和天下太平。
好在顾阮也没打算与他浪费太多口舌,叫人把他揪起来丢到另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这几日李熙宁已经不怎么喜欢反抗对方的暴政了,但被这样对待之后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脑子里闪过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正要试图寻个出口出去时,便听到一墙之隔的地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顾将军。”那是一个熟悉得让他全身寒毛都立起来的声音。
这不知是暗格还是什么的地方没有半点光亮,李熙宁一伸手只摸到了一面墙,他屈起食指敲了敲那墙面,听到那空洞的声音后便放心地将耳朵靠了上去,仔细听起了对面的动静。
而在墙的对面,他的父亲——太师李温韦还在与顾阮寒暄着。
两人已经联系了一阵子,但是私下里单独碰面却还是第一次。顾阮谨慎,太师更有本事,两人在来到这宅子时都未暴露自己的行踪,如今说起话来也不担心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