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同人)金光布袋戏·雁俏雁·是我非我(8)
闷热不再,吸入肺叶的又是十一月的凉冷,停滞的手表沿着错误的时间重新开始运作。
鬼使们正在收尾,俏如来与霓裳各自撤了阵,恢复正常的手机显示已过五点,两人都是精疲力竭,随口聊几句报告的分配,不远处响起一声惊呼,是高鸿离出了状况。
男鬼使扶住了他,情况却不太好,面色通红,呼吸急促,焦黑暗色爬行如蛇,伸出衣领攀上面颊,手背也是时白时黑。他目光涣散,四处游移,扫过霓裳顿了顿,移到俏如来面上,微微启唇,“……师弟。”
“上官鸿信!”俏如来瞬间变了脸色。
他闭上了眼睛,即便陷入沉睡,依然眉头紧蹙。
男鬼使一言不发,女鬼使打量两名人类,正头大无比,响起一道平缓的嗓音:“是时候了。”
“大人!”
被鬼使如此称呼的人悠悠自暗处走来,白发如雪,一身素淡的衬衣长裤,温文如所有人想象中的大学讲师。
俏如来识得这张脸。
“缺舟……一帆渡?”
“看来是你了。”
那人微微一笑,指尖点向高鸿离眉心,异常强烈的白光笼罩了他们,一阵大风将俏如来吹退几步,视觉恢复时,面前一人也无。
“这怎么回事?”霓裳茫然地问。
俏如来脑子里乱成一团,柔声安抚明显更无措的霓裳,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
他看到了俏如来。
洁白的僧衣胸前染透殷红,口中溢出鲜血,奄奄一息。
“活下去吧……”
俏如来早不是当初脆弱的年轻人,却积蓄起了眼泪,似喜似悲,暧昧不明,颤抖着抹去喷溅到他面上的血迹,微垂下浅金的眸子,融进血色的泪痕好似泣血,滑落面颊的指腹尚且温热。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他的未尽之言,最终放弃猜测,抱起人木然回转尚贤宫。
俏如来在深渊外摇摇欲坠,从未放弃的执着令雁王的厌倦逐渐变为无奈,旁观钜子濒临界限,他殊无喜色,因为第一个无法忍受的就是他自己。
亲手将墨狂送入俏如来心口,斩断生出的光明,斩断如梦初醒的豁然开朗,他再一次坠落,这次落到了确实的坑底。
雁王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钜子了。
面覆森寒的少年来到尚贤宫,他扔出墨狂,不闪不避。剑印流转浮现少年额上,雁王跌坐钜子椅中,操纵断云石推落摇摇曳曳的满宫烛火。
内置炸药的爆响此起彼伏,他心中想的却是,那人几乎不曾坐在此处。
他将自己埋葬在了尚贤宫,上一刻犹身陷滚滚热浪,喉腔的血腥将他淹没,下一刻迎面拂来沁凉的微风,他坐在明亮无尘的虚无空间里,静静听主人吹笛。
身为鬼使的漫长岁月敌不过为人时的鲜明,此刻他脑中最清晰的,居然是俏如来最后的欲言又止。
无垢之间的主人放下笛子,淡淡一笑。
这张脸不过是万般形态的一种。他或许流露悲悯,或许满不在乎,想看的一切表情都可能出现,只随观者的心意。
神究竟如何,谁也不知晓。
“喝茶吧。”
空荡荡的桌面顿时器具齐全,上官鸿信动也不动,只问:“我的惩罚是什么?”
“需要吗?”
上官鸿信垂眸,落在不存掌纹的手心,当初握住墨狂时应当并非如此,时光荏苒,他遗忘不少细节,一时吃不准了。
“鬼使遴选罪者,怀抱激烈的记忆,很难行事保持准则。开启记忆的鬼使,大多死于违反规定……你要放任我吗?”
“其实这并不是你第一次恢复,你也早过了赎罪的期限,可以进入轮回。”
“我只记得轮转过五六个辖区,果然是请求过你消除或封印记忆。”
“你曾对这张脸说,渡你的人要自己选择。”
对面的神嗓音忽然重重叠叠,男女老少年长年幼揉杂在了一起。
“想清楚了,就来无垢之间告诉我你的答案。”
空间失序重组,上官鸿信回到了俏如来家中自己的房间,桌上电子钟提示,已经过了四天。
身体恢复成习惯的冰冷,衣服沾了不少灰,他彻底冲了一遍,从衣柜里拿出全新的衬衣西裤换上。
时间不过五六点,外间正在下雨,房里没开灯,阴仄昏暗,又悄无声息,周末这点没人,俏如来大概在值班。
不出意料,之前买的东西几天就被俏如来吃了大半,客厅里的垃圾桶里塞满零食包装,桌上专捡牛轧糖的糖纸留着,一张张整齐铺开。
上官鸿信打开门,正遇上一身浅色卫衣长裤的俏如来从电梯里走出来,手里抱着几个硬纸包装的快递,大约是文件。
“我就下楼去签个名,你要做什么?”
俏如来挑眉说,开口很呛,见没反应,不由分说将人重新推进屋,像是压抑着怒气或者别的什么,一脚重重踢上门,文件随手扔在一旁。
上官鸿信任他推搡着倒在沙发上,压下的重量让他一时喘不过气,而且俏如来环的实在太紧了。
迟疑了一瞬,还是和平时一样,慢悠悠顺着脊背抚摸下去。感觉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上官鸿信直起身,有许多话想说,开口却是:“师弟,我的笔迹,你模仿的歪了。”
话说出口就烦躁不已,俏如来心口上有一道浅红的胎记,从前一无所知,明白是他的杰作就不断回想起那糟糕的结束。无知无觉相处两年,整个人被一览无余,他心中恼怒,又生出一股无可名状的疲惫,也许还是去找无垢之间的主人消除记忆比较好,俏如来的态度让他很不自在,转念一想,现在这个俏如来本身就比鬼使还古怪。
“上官鸿信,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师兄弟了。”俏如来缓缓说道,清亮的嗓音变得低沉,“我死去多时,重新长大,即便还保存记忆,也不是从前的俏如来。”
“我当然知道。”上官鸿信冷冷说:“所有人都在你的身边,居然还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总能让我感到惊讶。”
俏如来盯住他,一字一顿问:“你在哪里?”
上官鸿信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忽然一笑,压着后颈将俏如来拉近,亲吻交织急促的呼吸,分不清是谁更急切,谁在索求更多的心意,等终于放开,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俏如来抵住他的额头,低声说:“不是爱而不得。”
“对。”上官鸿信不着痕迹抹去手背落下的痕迹。
“你不是雁王,我不是钜子,我们只是自己而已。”俏如来顿了顿,又说:“你活着,霓裳活着,师尊和杏花君都在。”
他执拗起来有些孩子气,上官鸿信贴上颤动的眼睫,从唇上舔到了一丝咸涩,“你这话问题太大了。”
体温远低于常人,外貌一直如同青年,终究不能叫真正活着。
俏如来浑不在意他的纠正,摸出手机,飞快地打完信息就发了出去。
“和霓裳联系吗?”
“你回来的巧,她正好有空。”俏如来收到回复,你来我往好几次,还湿润着的眸子望来时,再也不见自幼长久萦绕的重重心事,“等我换件衣服,一起去吃饭。”
上官鸿信轻轻应了一声。
曾经坦诚于他们才是最困难的事,如今真正坦诚了倒是全无障碍。
侍者领到订位,桌边端庄秀丽的年轻女人正坐立不安地盯着手机,听到响动,她缓缓抬起头,一下子红了眼眶。
相似的金眸视线交汇,上官鸿信微微一笑,霓裳起身用力抱住他,“哥哥。”她闭了下眼睛,“你认得我了。”
上官鸿信说:“我听说你和俏如来关系好,现在看看还真像,他头一回见我也是这么不管不顾抱过来。”
霓裳哽咽着还笑出声,“真的啊?”
“醉的太厉害,抱着我一直哭。”
俏如来难得恼怒地瞪过去一眼,终究无法否认,只能悻悻岔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