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往来(6)
“我不用填表归类吗?”吴恙指的是地区归类,寄信都要分区的。
老板侧身看了他一眼说:“我自己归,你走就是了。”
吴恙点点头说了句麻烦你了,便转身,发现椅子上坐了些人,看着他窃窃私语。
“我脸上有东西?”吴恙摸了摸自己的脸,正好旁边有块玻璃,他照了照,没有啊,这不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行了行了,你们讲什么呢,死要饭的!要不是条子投诉我打人,我早把你们赶出去了!待好几天了,也不见得来抓你们!好歹我这也是国家单位!不像话。”老板像是点了□□,一下子就炸了,吴恙赶紧跑了出去。
回到家,母亲已经把饭弄好了,是香喷喷的小烤鸡,她正在着手分离骨肉。
“妈,我买了草莓,洗出来给你吃啊?”吴恙撸起了袖子,洗好了一碗草莓,看起来很新鲜,叶梗都是绿油油的。
“好吃。”吴母笑着。
“嘿嘿妈,明朗要回来了,你教我露两手呗。”吴恙说着。
“好呀,只要我们崽崽想学,不过不要忘记了哦。”吴母笑着走了过来。
“你教一遍我就会!”
吴恙真如他说的一样,吴母只是在旁边指导,他就做的有板有眼,煎炸蒸煮更是手到擒来,而且味道也不逊,明朗要是回来,绝对要好好称赞他一番了。
收拾完东西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吴母看了挂钟,催促他去睡觉,说明天会起不来。
“晚安。”吴母笑着对他招招手,自己进厨房收拾东西。
吴恙回了房间,拉过被子盖住,看着天花板,心中有些激动,明朗明日就回来了,他该用什么方式去迎接他呢?
想着想着他便闭上了眼睛。
大概十一点左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头痛欲裂,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抽一样,疼的他满头大汗,但潜意识里却并不意外,好像不止经历过一次。
丁零零————
突然电话铃声把他从梦魇中拉了回来。
都要到晚上了,谁会来电话?
“喂。”吴母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毫无睡意。
吴恙拖着疲惫的身体,到门前。
“什么,那位老师也走了吗?”
“是啊,现在没人来应聘了,后生仔都觉得这儿吓人,赶紧过来收拾收拾。”
“您是指现在吗?”吴母抿着嘴。
“对对对,你快来清理了,以后也别这么做了,周围的人来举报过,说本来这里就没人,还给全部塞满了,怪瘆人的,现在是文明社会,都在除四旧,不信牛鬼蛇神,上头对这些东西本就忌讳得很,明司令权力不同以往,他可是有黑点儿的,现在顶多光杆儿指挥一个,没实权,保不住你们,赶快来清理了,天亮之前弄完,别让条子瞧见了,我们把门给你留着,尽量别开电筒照。”
“我知道了。”吴母答应着挂下电话,进屋子拿了衣服便开门而出。
等出门后吴恙赶快跑进她屋里,却发现只有一封信,拿起一看,竟然是写给自己的,看了下内容,手都在发抖,直接冲出门,骑上自行车追了过去。
我的崽崽:
祝你二十五岁生日快乐,我的宝贝,你在妈妈心里永远都是无法替代的,不论发生了什么,妈妈永远爱着你。
抱歉,妈妈没法当面祝你生日快乐,只能每到此时写下一封信以表纪念。
妈妈终于找到了工作,因为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每一天崽崽都在为明朗回来做准备,家里大量开销有些吃不消,不过妈妈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爸爸在天上保佑着我们呢。
这些年妈妈丝毫不觉得累,反而因为你能天天在妈妈身边感到高兴,隔壁阿姨都在抱怨,自己儿子很久没回来看过她了,所以妈妈还是最幸福的妈妈。
但开始那段时间真的很难,每天奔东走西,找相同日期的日历,拜托店家,复印店,但都过来了,大家都是好人,陪我每天演着戏也没有丝毫怨言,复印店老板是留洋回来的先生,他很善解人意,想方设法抹去了明朗写的日期,我非常感谢他。
我的宝贝,我多希望你能有一天醒过来,知道明朗早就离开我们这个事实,可妈妈又不忍心,因为你晚上做吃食时,是那么地期待明天。
妈妈不忍心,请原谅妈妈说了五年的慌,也许还会继续下去,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也会想办法把这个明天再延续一天。
亲爱的孩子,生日快乐,愿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属于你,但唯独你属于我。
你的妈妈
吴恙几乎是连骑带跑才勉强跟上车尾灯,他感觉头晕目眩。
起初他还在哼哧哼哧地骑,后来进了主干道后,就只有一条路了,他甚至不用跟着计程车,都知道母亲要去哪儿。
陵园。
陵园漆黑一片,连个夜灯都没有。这个地方他知道,早就废弃了,很少有人来。
母亲在那里下车,给了钱后听着司机来了一声“见鬼”,就匆匆驶去。
吴母本就生得单薄,一副小女人的模样,这样的人本该享尽一生荣华富贵,可这些年却被现实摧残得不像样子。
陵园很破旧,说是要拆迁重建了。
吴母走进前面的收发室,从破旧的窗户能看见她惨淡不堪的模样。
呼———
起风了。无数的信纸从收发室里飞出,被风卷到了天上,她赶紧从里面跑出来,不断地捡,显得十分狼狈,一边捡一边揣兜,不想放过一封。
收发室的信有好多,全部长的一模一样,吴恙捡了一把撕开看。
“我的朗,你到了部队吗?”
“明朗,现在应该到部队了吧。”
“明朗信是不是比你快一步到部队?”
“明朗,我提前给你写了信,你是不是到部队了?”
每一封,每一封,全部出自吴恙自己的手笔,字迹清晰,落款明确,连每一封信的内容都大致相同,只是叙述的顺序不一样罢了。
难道自己这五年来都在过同一天吗?
明朗早就死了?
啊呜———!!
有狼!
吴母听见了,整个人都怔住了。
下一刻,吴母赶紧低头捡信,踩着高跟鞋走来走去,结果不小心踩滑了。
“啊!”吴母蹲坐在地,把信包过来堆在自己身上,想藏起来,把自己的头捂住。可是信全部散了,连包里的都全部掉了出来,刚刚收集的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吴母像个遇挫的孩子,眼底一暗,捂住了自己的脸。
“啊!!!”她叫着,撕心裂肺。
为什么!?凭什么自己要这么倒霉,自己的儿子要这么惨!从小到大遭受的东西还不够多吗!她没做一件亏心事,为什么?!
吴母哭得崩溃,坐在信堆里大哭着。这时她这五年第一次难过到崩溃,可能是看到这信再也撑不住了,每一封都是吴恙认认真真写下的,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明天还要变成这样,她就泣不成声。
明朗死了埋在这儿,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吴恙对他的爱从来都没变过,就算出了意外,他还记得每天给他写信。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第六章
明朗在二十岁那年就去世了,他自己知道。
其实人死了过后,精神会涣散,就像早上刚刚睡醒一样,觉得意识会盖上一层雾蒙蒙的东西,人情世故也会变得单薄,变成游动的魂。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身体的了,血液不再流动,被炸断的四肢也没抽过,神经细胞没有再尖叫着说痛,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布着明朗这个人不复存在。
死了唯一的好处是,不用挤破头去买火车票,直接飘在火车上看着沿途风景就能回家。
可是回镇上又干什么呢?他现在什么的摸不到,别人也看不见他,哦,门口那只猫还是能看见的。
是要去见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