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似幻(8)
陈甯咬了口冰棍儿,刺激得他浑身一麻,他摇摇头,“先送你回学校吧?”
辜子传点点头,站在陈甯跟前,看着他吃完一根老冰棍儿,又从陈甯手中接过他的文具袋,牵着陈甯上了车。
辜子传抽了条,手长脚长,也没什么肉。大夏天的,他就穿一条短裤,坐在车里,少年青涩的大腿肌肉崩成流畅的直线,脚上是雪白的船袜,踩着新买的球鞋。
辜子传的学校离陈甯的考点不远。陈甯下车送辜子传回宿舍,到了宿舍门口,陈甯说:“到了。”
辜子传却没准备上楼,他插着裤兜,好像还在等陈甯说些什么。
“小传,谢谢你过来接我。”陈甯想了想,说:“我之前是对你有点生气,但考完出来看见你,我的气就消了。以后我到市内上大学,你要什么吃的用的,我都给你送。”
辜子传却没接他的话:“陈甯,其实哪个学校的导演系更好,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陈甯的笑有点挂不住了,他不知道辜子传为什么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辜子传又说:“我的意思是……”
“小传。”陈甯打断了他,“其实当初,我问你这句话,就是想,如果你要是以后进导演系的话,我和你一个学校,还可以给你当演员。但是现在想想,以你的才华,应该是会出国进修的吧?”
本该是很沉重的,但陈甯含着笑,单薄的身材穿着校服,站在宿舍门外,就像一只嫩泱泱的垂柳,“就算你在国内,你也肯定不会只拍我一个人。原来是没人给你拍,等你上了大学,想拍什么题材,肯定会去找最合适的,最贴合你心中形象的,自然不可能每次只用我。”
他替辜子传整整衣领,又像小时候那样,抬起手,摸了摸辜子传的鬓角,“我要上大学了,你也要成为高中生了,我会好好磨练学习的,到时候大导演拍片子,要是碰上合适我的角色,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会去试镜的。”
辜子传还想说什么,陈甯却拍拍他的肩,像个大哥哥一样,嘱咐他好好吃饭,睡觉,好好中考。嘱咐完,把辜子传送进宿舍,他就走了。
将近两年的冷战,在陈甯高考这日,戛然而止。
大学前那个暑假,陈甯哪里也没有去,待在家里,陪辜子传看了一个夏天的电影。
光影、酷暑、得不到的男孩儿。
那是他回不去的十八岁。
“原来这也是辜导帮忙选的!”记者把圆珠笔往本子上一戳,“怪不得您也去了央戏。”
“是啊。”辜子传顿了顿,难得弯了弯唇角,“所以我也去了央戏。”
看,多么完美的谎言。陈甯低头,他的鞋带有点松了,记者与辜子传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话题,他弯下腰,给自己把鞋带绑紧。
十年都过去了,念念不忘的人,也只有他自己吧?
陈甯绑好鞋带,直起身。辜子传和记者已经开始聊他的第一部 独立电影。
他突然有点烦躁,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不值得。
可又有什么不值得的呢?
十年如一日,辜子传的男主角始终是他。
他该知足了。
第十一章 初吻
接下来的采访大多围绕辜子传的电影轨迹。他们聊了辜子传初露头角的独立电影。这部电影围绕一个少年人对自我认知的困扰展开:描述在性向中挣扎的少年,与各色男女、社会环境接触,从而探索自我的过程。辜子传坦言,这部电影的萌芽,正是他花了一个暑假,研究各色两性电影而来。这部电影,辜子传也在里面饰演了一个角色,是陈甯饰演的少年在同志酒吧门口,碰见的一个陌生人。两人大约五六分钟的对手戏。
辜子传自导自演的处女作在独立电影比赛上夺得头筹,很快引起众多制片人的注目,也让京影与央戏双双为他伸出橄榄枝。比起导演系更为强势的京影,辜子传意外地选择了央戏,但入学一年后,却办理休学,着手拍摄人生中第一部 大电影《那个我》。《那个我》正源自他与陈甯少年时拍摄DV的经历:一个少年,意外发觉自己拥有了陌生的记忆,追本溯源,从而发现了一个平行世界。辜子传说起电影来就仿佛另一个人,虽然电影已经下映许久,但就影片中的一些暗喻和设计,一说就是二十多分钟。
最后,回归新片《野》。辜子传为这部电影准备良久,不仅钻研最新的CG技术,还专门跑到墨西哥去学习狮子的习性。辜子传直言,拍《那个我》时,他技术不够成熟,身边有个执行导演,配合他调度,现在他懂得更多,一人挑大梁,电影就有了更多的“辜子传”味道。
双人采访进行了快两个小时,结束后,记者又和他俩进行单独一对一的采访。辜子传自然是要先采的,采完大导演就可以回家了,陈甯就又一次被带到化妆间,等记者完事儿后过来找他单采。
他困劲儿过了,又没带助理,坐在化妆间里简直百无聊赖。幸好化妆间里摆了杂志社过去的期刊,他捡有意思的文章看,才堪堪将这一个多钟头消磨过去。
记者过来的时候,陈甯翘着二郎腿,脚边堆了一摞杂志,正拧着眉头,钻研一篇讲护肤误区的文章,记者手脚很轻,敲门他也没听见,直到人坐到他对面才回过神,吓得差点栽倒在沙发上。
“陈老师,您没事儿吧?”记者也被他吓到了,攥着录音笔,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没事儿没事儿。”陈甯赶紧坐直,捋了把头发,摆正坐姿,“不好意思啊,见笑了。”
记者见过没架子的明星,却没见过陈甯这样,不仅没架子,连个范儿也没有的。她抿唇笑了笑,“陈老师,久等了,我们开始吧?”
第一个问题很常规,问他大学毕业以来演戏上的变化。陈甯答得很从容,对于电影,他虽然不像辜子传一般一眼既定终生,但他从小耳濡目染,作为一名演员,在镜头的锤炼下,对电影、对戏剧、已然生出无法割舍的羁绊。从儿时懵懂地表演,到大学里系统的学习,再到毕业后,在片场、在剧院的磨练,陈甯侃侃而谈,哪怕知道不会尽数出现在杂志稿件里,仍然认真说完一整段,自己这些年来,心境与演技上的变化。
他表达能力不错,记者认真听完,也挺若有所思。两人沉默片刻,记者抛出下一个问题,“那辜导在表演上,对您的指导,或者说、 ‘调|教’,又有些什么样的变化呢?”
“这方面……还真没变化。”陈甯忍不住开个玩笑:“演不好就骂呗。”
笑过一阵,陈甯又补充道:“辜导是一个……对自己想要的画面与效果,非常精确的导演。他对电影的呈现,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无论是他的第一部 独立电影,还是《野》,我们都在尽我们演员的全力,去给导演呈现导演想要的。拍独立电影的时候,辜导还比较青涩,虽然能把场子镇住,但可能在表达上没有现在那么准确,与演员沟通的时候,需要更多的试错与磨合。但是现在的辜导,在我眼里,已经是个成熟,有方法的成熟导演。不论是对演员情绪上的引导,还是对片场的调度,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方法。至于对我的调教……”陈甯顿了顿,想起拍摄《人心不古》时,辜子传对自己的敲打,回忆与情绪接踵而至,只好装作整理语言,低头平复了一阵。
再抬头,他挂着淡淡的笑:“他对我……倒是十年如一日的严厉。”
“大概技术提升了,要求也变高了吧。”
“辜导对您期望高,跟您又从小一起长大,片场里格外严肃些,也情有可原。”记者似是听出陈甯语气里的怅然,微笑着说:“我看您俩不拍戏的时候就特好,看着就亲。”
陈甯知道记者会错了意,却没去纠正,笑着附和了句:“发小嘛,我不跟他亲跟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