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之下(55)
保安问:“多大了?”
夏青流畅对答:“八岁。”
保安递出一个本子:“你登记下,去找我们校长吧,今天教务主任不在,直接找校长就好。”
夏青做完登记,老保安从保安室出来,给他指路:“就在前面那栋刷绿漆的楼,三楼左拐就是了。”
夏青道谢,重新扯上领子往里走。
沿途的迎春花开得如火如荼,明艳的黄色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情变好。夏青边走边四处张望,拐弯时没有留意到前方,撞到了人。
是一个穿着中式职业套装的银发老人,被他撞的脚步不稳。夏青连忙扶好她,同时扯下领子露出脸跟她说:“对不起。”
老人看到他的脸,表情瞬间凝固了。
夏青被她吓到,连忙追问:“是不是撞到哪儿了?”
老人抓过他的手,有点颤抖:“你,是姓夏吗?”
夏青仔细打量过老人,陌生的苍老面容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他确定以前从未见过她:“您怎么知道我姓夏?”
“你母亲是不是叫金凌?”老人又问。
夏青大惊,从老人手里拽出自己的手,警惕地看着老人:“你怎么知道我妈妈的名字?”
不过几秒的时间,老人的表情由激动到悲切。
“孩子,你怎么找到这里了。”老人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感叹。
“您,认识我妈妈?”夏青盯着老人的眼睛,小心地问出。
老人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可能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转身就走。夏青紧紧跟在她身后。
“您认识金凌对吧?你肯定也认识夏秋繁也对不对?为什么你看到我会如此惊讶?”夏青迫切地追问着。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么一所学校里,遇到金凌的故人。他直觉老人知道很多金凌的事情,甚至有可能知道他的身世。
老人突然转身,恢复平静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孩子,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夏青压下汹涌的情绪,诚实回答:“演员。”他看到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老人笑着:“演员呐,挺好的。”又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夏青直视老人的眼睛:“您认识我妈妈,您也知道夏秋繁。那您知道我爸爸是谁吗?”他干脆地单刀直入。
老人再次想要转身,被夏青拽住了手臂。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老人确实知道他的事情。
“孩子,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老人叹了一口气,但依旧没有转过身来面对夏青。
“您明明都知道!”夏青开始激动。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知道真相很容易,但是如何面对它,你想过吗,孩子?”老人看着他。
夏青浑身一震,但还是执拗地追问:“我有权利知道。”
老人叹气:“他们不说都是为了你好,孩子,你要知道,人得朝前看的,很多事情没有答案的。”
学校里响起钟声,孩子的喧闹声由远及近。
“早课要开始了,我得去上课了。”老人轻拍着夏青的手背,示意他松手。
夏青紧抓不放:“您不告诉我,我是不会松手的。”
老人也不说话了,扭头望着远处。夏青看着她的满头银发,开始细想她刚刚的问题。“如何面对它,你想过吗?”夏青问自己。接近真相的激动渐渐被别的情绪替代,夏青有点呼吸不畅。
第二遍钟声响起,学生的喧闹声又渐渐远了。有两个抱着教案的老师经过,见老人被人抓着,上前关心询问:“校长——”
老人冲他们摆手:“你们去忙自己的吧。”
两个老师边走边回头,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夏青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轻轻说起:“校长,您知道吗,金凌死前都不愿意看到我。她很讨厌我,但是她又生下了我。我被讨厌时,都不知道该恨谁。您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过吗?”
他第一次对外人说这些话,他曾经在脑中排练过很多遍,有各种版本,每一种版本都带着愤怒和不甘。没想到说出口时,居然如此平静。
老人听到他的话,下巴微微颤动,被夏青抓住的手臂也止不住的发抖,但是她还是轻轻柔柔地劝着他:“孩子,都过去了。她也不在了。”
夏青一声长叹,然后开始大笑。笑声在走廊里传的很远。
“是的,她不在了,死人最好过了。”夏青感叹着。他恨过金凌,不过很快又不恨了。他很小就懂得观察别人,观察周围的一切,他知道金凌生下她也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她还是生下了他。她一边讨厌他,又一边保护他。她是被痛苦折磨死去的。夏青都知道。
老人终于回头看他,同样是难过的。她抚摸着他的手背:“孩子,你该向前看,你该好好地生活,好好的工作。”
夏青扭头看着外边热烈的迎春花,一丛挨着一丛,晨光照在花朵上。远处的楼里传来读书声。不管什么学校,看起来都是生机勃勃的。
“你有对象吗?”老人将他的手抓到手中,粗糙干燥的掌心覆盖着他的手背。
夏青想到孟玉成,终于嗅到了一口新鲜空气,他默默点头。
“真好。”老人笑了,她放开夏青的手,说:“孩子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夏青沉默地看着老人,老人抬手碰碰他的脸,又轻轻抱过他,转身离开。夏青没有拦住她。因为他害怕了,害怕真相太过残酷,他根本承受不住。老人说的对,有些事情不知道可能比知道好。
该向前看,该向前看。夏青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默念着她的话,越念胸口的空洞越大。一阵风来,吹来一些柳絮,毛绒绒地在空中飘摇,不知道落在何处。夏青伸手去抓,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抓到。他看着柳絮随风飘向远处。他转身走向校外,又时不时回头。放下如果能有那么容易,他也不用一直做着有关金凌的噩梦了。
真相到底有多残酷呢?夏青边走边想,压根无暇注意躲在暗处拿着手机拍个不停的人。
整个早上,孟玉成都在处理两所签约技术院校的系统问题,他查看了技术人员反馈回来的数据,初步判断出问题所在,是系统本身存在的先天bug。在第一次系统升级时,他就发现了,并且早就想出应对之策。但是他没有告诉老廖。他将报告书发给老廖,结果老廖说是安装上的小问题。他直接将报告发给了李总。下午,李总找老廖了,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吵得不可开交。整个公司的人都听到了。
孟玉成的助理偷偷跟他说:“我看廖总是待不下去了。”
“那不一定,李总和廖总都不是小气的人。”孟玉成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只是不喜欢老廖。
助理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孟玉成一个眨眼示意,助理回头看到灰头土脸的老廖。她退出孟玉成办公室,关好了门。
老廖垂头丧气地坐到孟玉成对面,问他:“学校那边怎么说?”
孟玉成斟酌着措辞:“他们希望尽快处理好。”
“你有什么好建议吗?”老廖看着他。
孟玉成沉吟半晌,简单地提了下自己的处理思路。老廖听到后面,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我看你早就发现问题了。”老廖听完后说。
孟玉成不以为意地笑过:“我只是销售。”
老廖沉下脸:“你是不是对我有很多不满?”
孟玉成想起老廖第一次跟他提到金石川的样子,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现在想来仍旧是心里窝火的。
“哪能呢?大家都是同事,有什么好不满的。”孟玉成随意地笑着。
老廖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阴沉地望着孟玉成:“你别以为李明就是什么好人!”李明是李总的大名。
孟玉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老廖开门离去。助理拿着一叠文件进来,让孟玉成签字。孟玉成翻过文件,都是最近新谈下来的合同,还是蹭的金石川的人脉谈下来的。如果没有金石川,李总怕早就让他滚蛋了。孟玉成怎会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