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难为(3)+番外
彩浣是家生子,永安侯侯府的一等丫鬟,那是相当于副小姐的。地位远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官家女儿都要高,她领了安澜身边的差事,本来就是委屈至极。
如今,安澜一口一句,伺候是应该的,驭下,要知道,安澜没爬上侯爷床之前,可不就是个贫苦贱胚子?
彩浣在后头立着,年纪到底小些,情绪上来了,就不会自己纾解,灵动的眼睛里一边含着泪,一边愤恨。但见安澜逐渐走远,也只得跺了两下脚,跟了上去。
天,下起了雪,小小的雪花粒子儿。
彩浣在后头跟着,但离安澜了好几步,有些远。也全当没瞧见安澜是不是落了雪。
那小小的雪粒子儿,落在安澜的身上,一个大氅没搂紧,雪粒子儿进了去,冰凉。安澜没管雪粒子儿,目光却悠远起来,她何止不会驭下,她连自个儿孩子都不会管。
深宅大内,宅内阴私,一个个背后,都是家族权益。这种孽数,缘何还要再来一次。
至了老夫人的院子,只见门口的丫鬟小厮已经开始打扫了起来。这要递送的漱盂巾帕,则早早由一个清秀小丫鬟用沉木托盘托着,在老夫人门口候着安澜。
安澜脱了大氅,身形窈窕纤柔,更兼一身素净衣裙,瞧着格外温顺,从那年轻丫鬟手中接过了托盘。
“安姨娘今日怎地来晚了?老夫人已经醒了。”那小丫鬟,瞧着面貌格外清秀,肌肤白皙,还透着一团孩子气,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很得老夫人喜欢。
安澜眸光一闪,老夫人已经醒了?再望着灵喜姑娘,还是柔柔一笑道:“多谢灵喜姑娘的提醒,我这就进去。”
“快点吧。”灵喜一见安澜,那张小脸儿白得和什么似的,穿的也单薄,这还下着雪呢。想着安姨娘估计是病还没好,这才来晚了。
安澜应着,旁边便又丫鬟撩了镂空琉璃彩珠子缀着孔雀羽的帘子,安澜弯腰进了去。
老夫人的屋子,极奢华,极暖和,那八聚鼎镶金边儿的炭盆里的炭,燃得足足的。炭通红,炭芯却是橙红,这是皇室专供的炭。里边儿的人手,足足的,极拘谨的站在两侧。
其余人手,也是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那块事。安澜进来了,却见老夫人已经起了,洗漱也好了,一旁的丫鬟手里正端着用过的漱盂。
“老夫人。”安澜手里端着托盘,低眉顺眼柔柔一唤。
这间极奢华的屋子,一屋子的年纪清秀的丫鬟,正中的蟒红洒金大塌上,坐着一个不过四十几许的夫人,瞧着面貌,年轻时,定是个极美的美人。周身气度,一看便是大家出身。不怒自威,面色颇有些严厉。
如云墨发梳了个发髻,上面金钗珠玉,胸前有个七彩璎珞金丝的项圈。此时,手里正端着一个彩瓷青釉的茶,轻押一口茶,眼皮微微一翻,就瞧见了下面站着的安澜,一丝蔑色,一丝厉色。
“跪下。”无其他的话,老夫人只道了这么一句。
安澜端着手里的托盘,跪下了。
老夫人温颜氏,出身高贵,有郡主的身份。许以原永安侯侯爷为嫡妻,今为永安侯侯太夫人。
“侯爷昨儿宿在你那了?”从上传来的声音,颇严厉。
安澜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深色绒毯,听着老夫人的话,温顺道:“是。”
“啪!”老夫人手里的白瓷青釉茶杯,便向安澜砸了过去,重重磕到了脑门,安澜受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托盘的手,不自觉紧握,指甲掐破了皮肉。
茶盏滚落至地上,毯子厚重柔软,却不曾跌破,只是茶渍浸湿了毯子,边缘带着血迹。
额头的血,流入了眼睛,眼睛有些迷糊。安澜的脸,发白。紧紧咬着唇,指甲也狠狠掐着血肉,没有出声。
“身为一个妾,狐媚下贱,置祖宗礼法于何处?”一字一厉,却不显得咄咄逼人。温颜氏的出身,着实高贵,自幼浸着祖宗礼法,闺秀门第,她的骂,她的罚,于一干贫贱人等,生生说不出半个字。
身为妾,的确不能与侯爷共宿。安澜咬着唇,无法解释。
“今日你持宠而娇,晚了些时辰。怎么,还要我一个老婆子,等着你吗?”老夫人又厉道。
今日老夫人大发雷霆,屋子内,一干人等,气都不敢喘。而彩浣站在一旁,冷冷看着自己主子跪在那受罚,她当然知道怎么晚了时辰的,谁让安姨娘贱骨子,偏拿乔着姨娘作态,要洗澡。不然,能晚了?
今日下着雪,天气本就阴沉,看不出时辰。她......她又是从奈何桥那回来的,自是不记着许多年前的时辰。况且......况且,她还想着这段孽数为何重来,心中怅然,虚晃了许多,这才来晚了。
不过,安澜低垂的眼睛,闪过一丝无奈,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又哪里多迟到这一条。
第4章 跌打
跪在地上的人儿,穿着一袭水田色素色长裙,那白皙精致的小脸儿,面色煞白,殷红血迹,格外显眼。
低垂着眸子,安澜静静受着。
自上传来冷冷目光,老夫人冷冷瞥了一眼安澜。她自幼出身高贵,从来见不得那些畏缩胆小之人。但尊卑有序,若是安澜此刻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她会立刻把安澜拖出去乱棍打死也是有的。
妾,本贱。
院子里的雪,越来越大了,一片银白素裹。此时,那一抹水田色,就愈发点眼了。
跪在雪地里的人,身姿纤细,相貌亦是极美。雅秀绝俗,桃李之芳。无一丝血色的小脸,浮上一层病态红晕,端的是美入心尖儿。
这安姨娘被老夫人罚跪在院内,天寒地冻的,瞧着怪可怜的。来来往往洒扫的下人,不免总偷偷瞧上安姨娘那么一眼。
老夫人的院子,那自是不用说,奢侈金贵至极点。而雪后之景,一片银白装点,又夹杂着幽淡梅香,老夫人甚是喜欢。所以这院内雪景,是不容许破坏的。下人们走的道儿,都是小心翼翼的。
如此一来,安澜便是一人独自在一片银白之中。
安澜敛着眸子,看不出神情。
不过是额头被砸了一块,跪在雪地里。重生一世的安澜,对于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不放在心上。
老夫人极重规矩,今日,和她讲了侯爷夜宿之罪以及迟到之罚。若当真说起来,应该还有时哥儿依姐儿去她那偏院的罚。
诸多规矩,不过都是对妾的约束。
妾,就连死后,都是入不了夫家棺椁的。前世,那一卷破席子,质量不大好,有些毛刺,扎着有些疼。这大概是她死后,灵魂飘起的唯一感觉。
不在意今天的罚,安澜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自从她又活过来,就没想明白的事。
她为什么又活了。
良家之妻,何为如此之难。
冷风吹着,那一双翦水秋瞳,似乎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底下,是复杂纷乱的心思。
安澜想的认真,想的出神,不免苍白孱弱的脸上,便浮了一层凝色。
但这在旁人看来,正常得很。被老夫人这样罚,不仅自个儿身上寒,在下人面前也失了面子。一旁站着的彩浣,一开始心里冷笑之余,这站的久了,也不免有些耐不住冻了。
这什么天,雪渣子直往人衣领子里灌。彩浣冷得很,望着自个儿还跪在地上的主子,不免出了声:“安姨娘,您向老夫人求求情吧,这天儿太冷了,您看您嘴唇都发青了。”
这一出声,扰了安澜的思绪,眨了眨眼,将自己飘出去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死过一回,思维精神,怎么就容易散出去。
“你也跪着。”安澜出了声。
彩浣一下睁大了眼,怀疑是风雪大,自个儿听错了。
安澜浑身,都浸着雪浸着寒,这额上的痛,反倒不那么明显了。雪地里,静得很,安澜缓缓出了声:“老夫人罚我,是因为规矩。你是我的丫鬟,不跪着,让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觉得你这守着奴才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