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裘身子动也没动一下,只是漫不经心地轻嗯一声。能做得如此逼真足以以假乱真的面具,自然是从人脸上活剥下来的,他手里头也有不少,王毅能从霍启那拿到也不奇怪。
唐灼灼别过眼去不敢再看,“殿下准备怎么处置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王毅了。
霍裘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他转动了几圈手里的佛珠,道:“先押着,等回京收拾了言贵妃一派,让他们主仆相见。”
霍启这会怕是以为他躺在榻上等死了吧?从昨日晚间到今日,派来的杀手都好几波了,他这皇弟还是这样耐不住性子。
原定两日后启程回京,却因为午间传来的一则消息,一行人不得不当天晚上就收拾东西踏上了回京之路。
琼元帝大病卧床,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如今只靠着药石吊命,帝都顿时人心惶惶,六皇子一派尤其活跃,开始大肆拉拢人心,一时之间风雨欲来。
这消息是李德胜传来的,他来的时候,唐灼灼正和叶氏磨了花汁制口脂。
经此一事,她们两人关系好了不少,说话也更加随心所欲起来,再加上本就是师承一派,可聊的东西也多些。
叶氏细细看了唐灼灼脸上的伤口,低低叹道:“师父给的丹药,果真是极好的。”
“只是可惜了。”唐灼灼随着她说道,“再没有剩下的了。”
叶氏抿了一口清茶,又捻了一些花汁捈在手背上,嫣红的颜色极鲜艳,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的也用完了,统共两粒,一粒生潇潇时服下了,一粒给了寒江。”
李德胜这时候带了人过来,脸色严肃,见了她就道:“娘娘,殿下有令,今晚回京,连夜赶路,您快叫底下人收拾收拾吧。”
唐灼灼动作一顿,微微讶异,“可知道是因为何事?”
李德胜只摇头不说,带了人匆匆下去了,避她如避洪水猛兽一般。
若是京都没有发生要事,男人断然不会下令连夜赶路回京的,唐灼灼浅浅皱眉若有所思。
而直到天微微黑下来,霍裘才出现在悠曲阁里,他裹挟这一身的浓重寒气,大刀阔斧坐在太师椅上皱眉不语,身子前倾双手交叠,在灯火通明的屋里显得格格不入。
唐灼灼正在偷吃一碟子糖枣儿,她自打重生后就格外欢喜吃甜食些,吃了又闹牙疼,太子殿下没了法子下了禁令,一天只准三颗,再多却是没有了。
这一小碟还是安夏怕她伤口疼,偷偷去厨房做了拿来的。
哪知道这男人突然就冷着脸回来了。
屋子里东西少了许多,显得有些空荡,唐灼灼不动声色将几颗糖枣含到嘴里,离霍裘更远了些。
霍裘气极,揉了揉眉心,道:“再不过来以后都别想吃了。”
一击毙命,唐灼灼顿时漾开了笑,理了理裙摆上的细微褶皱,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霍裘身子一松,眉间才舒缓一些。
“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唐灼灼点头,男人身上的点星龙涎香缭绕在鼻尖处,她浅浅出了一口气,问:“殿下有烦心事?”
只要不惹到她头上,她向来懒得问,特别是朝堂中的事儿,听起来就头疼得慌,那错综复杂的关系能将人头绕晕。
霍裘素来知晓她秉性,见她主动问了也没有多加隐瞒,这事原也就瞒不住,“父皇早朝时突然倒地,太医皆说时日无多,现在靠药石吊着,孤这才决定连夜回京。”
琼元帝老了,又有年轻时征战落下的老毛病,一病如山倒,竟厉害到了这般程度。
唐灼灼心里算着时间,最后默然,心底暗叹一声,这回怕真真是药石无医了。
她偏头望向身侧的男人,只能瞧到一边坚毅的侧脸和微微低垂着的清贵眼眸。
都说天家无情,可这男人面对着与至亲的别离,分明也是伤心的,只是这伤心不可对外述说,于是所有人也都以为太子爷是赶着继承皇位的吧。
唐灼灼长这般大,从来都是被别人宽慰的,面对着男人这样沉默的样儿,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儿又默默咽了回去,最后也只是学着他往常哄自己的样儿揽了他肩膀,软言温语道:“殿下别伤心,妾陪您一块儿。”
前世这个时候,他一个人生受了这许多,登上皇位的男人生死予夺,更加的不近人情,可没人知道他一个人陷在黑暗的泥沼里,也曾苦苦挣扎无望。
她拙劣的安慰倒真慢慢抚平了他烦乱的心绪,霍裘反手握了她的小手,细细摩挲着她手背上细微的刮痕,闭了眸子轻嗯了一声。
夜黑雾浓,月光惨淡,被掩在云层里泛着幽光,不知名的鸟鸣和蛙声交织,怎么觉着都有些凄凉。
几辆马车飞驰而过,留下几团黑浓的影子。
马车里,唐灼灼与叶氏坐在一处儿,小桌子上摆着一盘残局,只是瞧着两人的样子,心思显然都不在这棋局上边。
第五十一章
马车又是一个猝不及防的颠簸, 小茶桌上摆着的棋子散乱了一地, 还有几颗顺着滚出了车边, 天的那边打起了闷雷,轰隆隆的听着就叫人心里烦闷,怪不舒服的。
叶氏摁了摁胸口, 缓过一口气来,又捂了潇潇的耳朵, 朝着唐灼灼瞧了一眼, 谁也没有说话。
“要变天了。”唐灼灼掀开车帘一看, 前方的夜色如注,浓黑浓黑的, 只是天空上时不时划过几道惊雷,将天穹照得有如白昼。
叶氏怀中的小姑娘放才被惊醒了这时又沉沉睡了过去,唐灼灼抚了抚她娇嫩的面颊,轻声附和道:“是啊, 京都只怕不太平了。”
何时是不太平?简直是风起云涌波诡云谲,局势变化无穷,那些开国大臣都称病闭门,连带着府上的人都被勒令小心做人, 表面上是等着看龙榻上那位的圣旨了。
可到底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储君已立,威望颇高, 无论是嫡长贤都占了一个上风,又是那样的雷霆手段, 这新君之位,跑也跑不掉。
只是这事情没尘埃落定之前,还是明哲保身的好。更何况此时太子还远在西江。
一旦站错队,那就是株连九族的下场。
霍裘和柳韩江在前头,马车飞驰而过,碾在一个小水坑上,溅起半面水帘。
柳韩江终于收了手里的扇子,捻了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面上隐有笑意,冲着霍裘抱拳:“恭喜殿下,多年所谋,终有回报。”
霍裘摆了摆广袖,漫不经心勾唇,天边惊起一道雷,他面上出奇的平静,就连声音也是波澜不惊的,“把那边盯紧一些,在孤抵京之前,万不可出什么岔子。”
眼看着大势将成,霍裘掩在袖袍下的手握了握,本就是他的东西,总该一点一点尽数讨要回来。
他们抵达京都时,已是五六日之后。
仍旧是一前一后,几乎同时抵达东宫。
世人都知太子妃入庙祈福,如今太子爷平安归来,她自然也要从庙里出来了。
轿舆上男人身姿如松,清冷矜贵,让一早就等在正大殿门口的女人们齐齐亮了眼。
“妾请殿下安,请太子妃安。”异口同声的问安声娇腻腻,扑面而来的胭脂水粉香味叫霍裘沉沉皱眉。
“起吧。”
东宫的女人不多,有两个他还能认出来,可剩下的三四个他却完全没有印象,如今一看,倒觉得像是同一个人般。
其中又以钟玉溪位分最高,她站在最前头当仁不让,深压着心底的激动笑得清浅如风,渴望着殿下能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些日子,她管理东宫后院,捞着了不少甜头又得了一个好名声,除了没有夫主体恤关怀,日子过得真是舒坦。
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别人不知道原委,她却听了钟家传进来的消息,唐灼灼不知为何破了相,可能日后还得留疤。
钟玉溪想到这,笑容更盛了几分。殿下和一个破相的女人待一起那样久,再怎么也该看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