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鐘聲到客船(48)
洪安平在水云宗最常接触的同僚都是护卫队的,而这些护卫都是公事公办的个性,交班完不会多逗留,极少谈论到私事,可以说得上很陈闷。
陈婉洁这次清晨服侍完叶凉要离开,洪安平突然走过来道:"我送妳吧!"
陈婉洁正欲拒绝,洪安平就先去牵马了,一路上气氛非常尴尬,两个朋友,一个本不用卖笑靠身体赚钱的姑娘,三个月后就人事已非,要装作没事正常聊天实在有困难,何况洪安平一开始很欣赏陈婉洁清流般的个性。
洪安平站在门口,牵着缰绳,陈婉洁平静道:"以后我们还是当作不认识的好。"
洪安平脸色发青,手臂青筋浮现咬牙道:"为什麽?"
陈婉洁把一缕背吹散的髮丝拨到耳后道:"叶凉不会希望他的人跟手下溷在一起。"
洪安平握紧缰绳不满道:"妳觉得我不配?"
陈婉洁道:"不是,我不想你丢掉饭碗。"
洪安平道:"我难道只剩这个工作能做?"
陈婉洁道:"你的确可以做别的,可是你适合这份工作。"
洪安平道:"是因为我告诉妳,我父亲死前希望我能跟随叶凉吗?"
洪安平那时候跟陈婉洁说,他父亲也是叶凉的护卫,跟了两年在意外中死去,死前希望自己的儿子继续跟随叶凉尽忠,那时候洪安平在外地做小买卖,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想进入仙门做事,以前每每讲到此事,父子俩就大吵,洪安平受不了,宁可到处借钱卖馄饨汤,也不要像父亲一样穿着制服带着叶凉的安定剑鞍前马后,卑躬屈膝模样噁心。
洪安平的远亲长辈洪志恩做的顺风顺水,自父亲死后,把他推荐给叶凉,叶凉信任洪志恩,自然将任命书批准。
洪安平只是照着父亲的遗愿,暗自希望叶凉不会同意自己一个毫无经验的新手,自己不是没努力,而是对方不愿意,可惜洪安平顺利的进入水云宗,他还是每日照规定做事,但总是对一切很厌烦。
他很想继续卖馄饨汤过着自在的生活,他父亲尽不完的忠诚,自己继续完成,洪安平有时候会怨怼父亲逼迫自己更改往后的人生,他不得不活成父亲想要的样子,儘管心裡不想不愿不从,这些事早已是定局。
洪安平忍不住质问,嗓音提高道:"妳需要钱我可以借妳呀!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要服侍叶凉?"
陈婉洁道:"你把很多事情想的太好。"
她没有多馀的表情,神色很疲惫,转身道:"以后各走各的,别再过问了。"
洪安平默默看对方阖上大门,他在街道上一个人牵着马,心裡空荡荡的,感知都变得迟钝,饿了一整天,回到水云宗不进饭堂,继续对他而言一成不变、枯燥无趣的工作。
千灯不禁有些无趣了,洪安平第一次心悦一个女子,三不五时就要看到对方跟自己讨厌的上司同进同出,叶凉对于长相普通的洪安平不会特别注意,他一向被人瞩目惯了,自然不想去在意别人那些内心世界,叶凉随手将一密文丢到洪安平脚边抬抬下巴道:"送去给卢蔚然,回来的路上买两盒卢山的樱花糯米糕,婉洁最爱吃这个了对吧?"
说着还摸摸对方的背嵴,陈婉洁笑笑,洪安平嘴角抽了抽捡起密文,面色乌云密布的抬脚出去。
千灯注意到陈婉洁闪过一丝鬱鬱的神色,随即又恢復笑容,洪安平一点不想在他俩的空间多待一刻,背影看上去都非常幽暗。
洪安平提着樱花糯米糕,他跟一般男子一样讨厌甜食,这次他坐在马车上,一名七岁的清秀少年带着一叠卷宗跟着上车。
"洪师兄不好意思,让你等这麽久,我整理一些东西送过去,阿福你可以走了。"
尧泽此时还是千灯印象最深刻的模样,他脖子上少了那道横向伤疤。
千灯直起身子,洪安平跟尧泽搭几句话就靠在车壁上睡着了,尧泽低头检查卷宗内容,看完后似乎不累,拿起书本趁着空挡修练。
天空中下起鹅毛细雪,街上行人开始穿起冬衣,叶凉在荟萃楼,桌案旁边挂了一个暖炉,整间屋子暖烘烘,坐久了就想睡。
陈婉洁一人待在裡面,叶凉带尧泽进屋,叶凉跟尧泽两人见过几次,外面颳起北风,在那一次私下见面后,陈婉洁对于洪安平的态度很客气见外,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叶凉留尧泽下来吃晚饭,尧泽有些紧张的跟对方碰杯,喝得很勉强,陈婉洁在旁边倒酒,洪安平抱着安定剑站在门边上,这裡唯一畅快痛瘾的只有叶凉一人。
突然外面一声巨响像是什麽撞击声,叶凉有些醉意道:"外面的!下去看看出什麽事!怎麽这麽大声?"
洪安平应了一声,下楼看到门板被撞烂,一辆马车撞破侧门,外面围了一圈人,老闆跟跑堂的都站在旁边,路人吵吵嚷嚷。
"小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怎麽驾车的啊?!我的摊子都被你给撞坏了!"
"喂!车上没别人吧?有人受伤吗?"
"让让!都让让别挤!不要堵在路口!"
"他没事吧?!"
七八个男子帮忙把翻了的马车合力推正,一个大叔从撞坏的马车裡面半拖半抱出始作俑者,那个青年额上带着白布,一身粗布衣,手臂跟脚踝似乎受伤,痛的嗷嗷叫。
"这是要奔丧啊?"
"有大夫没有?"
"说了不要堵在路口!让让!让让!有人受伤了!"
"街口的老李!谁帮忙喊他过来看看!"
路人帮忙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喊了大夫,几个男子把撞坏的马车推到旁边。
洪安平眼见没自己什麽事情,转身就上楼。
只见房门紧闭,洪恩平很有自知之明的守在外面,叶凉带女人来这裡,做完公事就做私事,做属下的做好份内事就好,其他不用知道太多。
隔日清晨,洪安平坐在门外打瞌睡,一个人轻轻推开房门,洪安平立刻惊醒。
让人吃惊的是,通常出来得都是陈婉洁或是昨日陪睡的姑娘,洪安平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对方却不想看他,面无血色,浑身颤抖,死死抓着外衣,双目赤红披头散髮的跨出房门,洪安平怕吵醒叶凉,压低嗓音道:"尧泽!等等,你怎麽回事?你头上在流血,我去拿药你等等……."
尧泽见对方伸手过来,反应无比剧烈,拱着肩膀大吼一声打掉洪安平的手,撞开他往楼梯口跑。
洪安平一脸错愕还没搞清楚怎麽回事,叶凉赤着上身抬手将头髮往后梳,笑着道:"哟,这麽早起?去弄早饭上来,饿死老子了!"
千灯看到叶凉脸颊上一道鲜明的抓痕,连忙先进到屋内,她知道没人看的到自己,才急急忙忙地冲进去。
衣服跟毛毯落在地面,茶杯碎在塌上,陈婉洁双目紧闭倒在屏风边上,千灯心跳加速,深深吸一口气转到屏风后面,白色的被褥上,褐色的血迹,一条落木金丝腰带一端绑在床柱上,那条腰带是叶凉常常穿带的。
千灯执起腰带另一端,绑在床柱那头打了死结,她很慌乱又痛恨,她从来没有希望自己推测错过,这次的确证实那个想法,她大口喘气的坐在地上,脑袋一片溷乱。
要是自己这个旁观者都尚且如此,尧泽会更加崩溃失态也说得过去。
叶凉语气随意道:"这女人昨日太不配合,吵吵嚷嚷闹的我脑门疼,我一时气极失手杀了,你把她处理一下。"
洪安平大吃一惊激动道:"什麽?!你说什麽?!"
随即又注意自己身分,见叶凉神色扫来,连忙强忍镇定道:"属下遵命。"
他蹲下来抱起陈婉洁尸体,面部紧绷,好像随时要大吼出声,叶凉叹口气弯下腰,在他耳边道:"你这麽喜欢她,下次我找这个类型的送你,别摆着这种死了老娘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