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4)
可老孙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而除了江海，世界仿佛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了。
江海想去查学校法学的名单，才突然发现他连老孙的全名都不知道。
老孙说名字只是个代号，有次骗他说叫悟空，被他踹下床，晚上又觍着脸来找他，那求饶地手段，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江海不甘心，想办法拿到了全法学系学生的资料表，上面有一次性照片，可他把所有的资料都看了，得出的结果却让他遍体生寒。
法学系…根本没有老孙这个人，老孙的房子他也去找过，居然有一房租客说他在那里住了两年了，问江海是不是有病。
江海失了魂似的回到宿舍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四年的梦，难道老孙这人是他有毛病幻想出来的？
可是那人的电话号码，微信号分明还在他手机里，只是永远无法接通了。
他们常去的那家烧烤店店主也是，得了失忆症似的，说记得江海，经常和他一个朋友来他们这儿吃饭，可是当江海问他，他朋友是谁的时候。老板也感到奇怪，着了魔了，怎么回事，他记得有这么个人，却记不得每次和江海来的人是谁。
江海妈妈又打电话来问他要钱了，说最近没有钱花了，他爸又整天醉醺醺躺家里，问他这边还有没有余钱。江海说了声知道了。
他看了看微信的账户，他这边还有四千，就给他妈转过去了两千。
他知道，江妈估计是打麻将又把钱输光了，他一个星期前，刚刚给江妈转过这个月的生活费的，不可能这么快，就没了。
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和他妈理论了，江妈拿了钱，也就没再发信息。江海嗤笑了一声，把手机装进了兜里。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无处可去。
明明他之前…也一直一个人，但没有像刚才那样难受过。
老孙，他想，我□□大爷。你怎么不明不白就给我原地蒸发了。
你走了倒好。
可是。
你走了，我呢？
☆、第六章
十年后，江海已经是全国知名的大律师了。
有一天，他整理东西，准备搬家的时候，意外翻到了大学时候的英语课笔记本。
一时还觉得挺好挺怀念的，笑了笑，就翻开预备看看，他按自己有事没事干就喜欢在最后一页写点事儿的毛病，先看了最后一页。
但打开本子，他就顾不上别的了，那最后一页，满满的，仿佛两个人比拼似的，一半写着江海，笔锋利的像是要划破纸张，那不是他的字迹。
另一半，则写满了一个叫老孙两个字。江海搞明白了，写他名字的人估计就是这个老孙。
可是…江海捻着笔记本的边角，仔细想了想，能跟他共享笔记本最后一页，这个老孙那会儿应该跟他关系很好，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对这个叫老孙的人一点都没有印象？
不应该啊。
他又翻了翻笔记本的其他页。时不时的，纸张上就有一些简易的火柴人简笔画出现，有一张上，一个丑丑的火柴人单膝跪地，难得被画上了五官，还有眼泪，很委屈的样子。上面有个气泡框，是小火柴人说的话，写着：“江海…我快饿死了，你非得报英语辅修嘛…我天天陪你熬哎。你是不是应该好好犒劳我？求抱抱!”
那看着委屈实则嚣张嘚瑟的样，隔着纸张，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江海都感觉得到，他不自觉地就摩挲了下那片字迹，笑了。
偏偏他笑完又觉得莫名其妙，这人到底谁啊，在他笔记本上乱涂乱画？而且看语气，和他熟稔的不得了。
江海往下翻了一页，看见了自己的字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他的字迹。
他不可能认错，没错，可是看看他都写了什么？
好好好，辛苦我家老孙了好吧。抱抱!!!今天周五啦，老孙陪小江同学上了一周的英语课辛苦啦!晚上江同学躺平了任凭处置好吧!
……
江海感觉自己的脊背都僵了。他明明…从来都没有和某个人这么亲密过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忍着惊骇继续往后翻。
英语笔记的最后一页，几串英文字的下方，他看见自己写道：“最近择业了，还是进了律所，不打算再继续写文章了，准备好好当一名律师。”
隔了几行，江海看着自己略显缭乱的笔记有些吃惊。
内容如下：
“我把老孙弄丢了，我找不到他了，周围的人也都把他忘了。我以为只有我记得他了，可是他走了还没几天，我好像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只是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会不会有一天，也把他忘了？”
江海遍体生寒。
老孙是谁？
他为什么把老孙忘了？
老孙又去了哪儿？
……
这事儿在他找过几次心理医生后，也没能有个结果，有一天，江海接了个电话，有位关系还不错的合作者，说是儿子学了法，假期能不能在他这儿实习一下。
这也没啥，江海就应了。
老总不免多说两句：“这小混蛋，小时候就说想当律师惩恶扬善，我没当回事，那会儿全家还笑他呢，大学一开始选专业，也选了管理，我就没怎么管。没想到他大二居然给我偷偷把专业改了!”
江海笑了：“贵公子很有勇气。”
“是啊，谁说不是呢，最近为这跟我闹呢!”老总道。
江海没在意，又问了句：“对了，贵公子叫什么？”
“邬空。”
江海的嗓子有点哑，怀疑自己没听清：“悟空？”
老总说：“对对对，谐音有点形近。那小子!说他这名和小时候看得动画片里的孙悟空特别像，还自称自己是老孙呢。”
江海极力控制才压制住自己都不明白的翻涌成灾的情绪，把电话挂了。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年轻时候想当作家来着，后来就把这事儿忘了，仿佛和老孙一样，被他丢尽了记忆宝库的深处，现在忽然有人擦去了那些记忆上的尘埃，他隐隐约约地就想起了什么。
火。
大哭的小孩。
纷乱的人群。
消防车的剧烈响声。
还有…
奋不顾身想要冲进火场里的自己…
助理敲门进来看到他都愣了，显得惊慌失措，几叠文件都洒在了地上。
江海皱眉：“怎么了。”
助理欲言又止，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赶紧低头捡文件去了。
江海觉得莫名其妙，难不成脸上沾了东西？就伸出手摸了一下，有点湿。
液体。
江海失神，恍惚察觉到自己哭了，他…哭了吗？
为什么。
突然冒出来的记忆画面如此鲜活生动，他被人压在身下挠痒痒，笑得直不起腰，直求饶，完了又生气那人这么逗他，一直不理会他。
他赌气，才要下床，男人就把他拉住了，天翻地转，他又被压在身下，男人熟练的控制住了他，凑近他耳边说话，温柔的，慢慢的，低低的。
说着数不尽的情话。
他看着自己笑得不好意思，但又很开心，嘴角都没抿直过。
事后，男人把他衣服扒了，他好像有点不高兴，推拒了两下，因为是白天。男人嬉皮笑脸地贴近了他的耳朵说话。
气息灼热。
江海突然想起来，老孙说的是“把我心都给我带走了，还不留下来负责？负心汉!”
江海这才知道老孙是什么样子，具有攻击性的，落拓不羁的，帅气的，稳重成熟的…
原来。
原来，他的世界，老孙来过。他怎么…把他忘了呢。
.
第二天，邬空就来报道了。
很年轻一个小伙子，充满了活力，目光坚毅有力。
江海开玩笑，问他：“怎么想到放弃继承家业来做个小打杂的。”
年轻人看着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笑着对他说：“这不是年少轻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