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10)
“嗯。”
教养是冲向体面人的,萧珍哼一声嘲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做人就该有自知之明,教出来这样的儿子,做长辈的能高尚到哪儿去。”
言华往地上啐了口痰:“省省吧阔太太,我儿子什么品性我清楚的很,别觉得你儿子就是什么善茬,他要没招惹言铭,绝对没这笑话事儿。”
“你会想我吗?”
“……嗯。”
上一次声嘶力竭的这么吵还是离婚的时候,熟悉感从骨缝里密麻的游蹿出,不是第一次面对无礼丑陋的男人,却是同样的没脸没皮,萧珍神色冷漠,经历过,不轻易动怒,用狠话做利器:“你们这种阴沟里的臭虫,做的坏事早就得到报应了,下梁歪必是上梁不正,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再敢碰顾萧一下,你们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我全叫人给你抖搂出来。”
言华撑住拐杖,费力的直起身子,抬手指着自家大门:“吓唬谁呢?老子最不吃这一套!别做梦了,我儿子不是同性恋,他亲口跟我说的,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为什么敢做不敢当呢?跟这儿撒泼给谁看呢?恕不奉陪,给老子滚!”
“顾萧。”言铭看向阴影里低垂着脑袋隐去身形的男孩,没有一丝动静:“别忘了我。”
顾萧还在听屋里的争吵,听得他脊背发凉。过了很久,他笑了笑,扭头看向言铭,眼神不再清澈,表情带着疏离与陌生:“你真的不该来找我。”
***
萧珍甩上门,包和钥匙全摔在地上,脱掉高跟鞋光脚在客厅走了几个来回,扶额,痛哭,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和委屈。
顾萧冷静的换鞋,摘下书包,收拾好一地狼藉,径自回屋。
“你是吗?”萧珍红着眼睛,艰难的调匀呼吸,堪酌半天语气才把憋了一路的话问出口。
顾萧停住脚,转过身,口吻淡漠:“妈,我能考出让你满意的成绩。”
“你是吗?顾萧。”萧珍攥紧拳头,上下齿牙膈出声响,肩膀剧烈的打颤发抖,气息凌乱不稳。
她等来的是顾萧的沉默。
“是我造的孽吗?为什么你爸这么对我,你也这么对我,我那么苦心经营起这个家,走了一个,留下的这个还想要我的命。”
“同性恋是什么?你清楚吗?你要让我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吗?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想报复我,我哪儿做错了你们一个个都要这么对待我?”
“你要他妈敢是,我就把你送去矫正中心,治不好你就给我死在里头吧。”
顾萧望着终于爆发的母亲,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他没想到自己会哭。
眼泪顺脸颊滑落,他用衣袖胡乱擦抹,搂紧书包蹲下身,憋红了脸,大口抽泣着。
耳边是萧珍绝望的喊叫。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矫正中心。
从这一刻起,治疗就已经开始。
***
残雪化成黑水,掺着些污泥,杂草堆里阴湿一片。言铭躺在上面,羽绒服敞着口,不觉得冷,他想让心脏更贴近星星。
屏幕亮了又灭,来来回回,顾萧的背影忽明忽暗,仿若近在咫尺。
昌江水结了冰,没有波痕,没有水声,没有生气。烟灰落上唇,烫的言铭一惊,想起储物室里私密的吻,不由自主侧过脸,伸手搭上身边空荡的位置。
什么都没了。
素水的月夜,烟已燃尽,言铭张开嘴,将尾部海绵用舌尖卷进口中,嚼着苦涩的味道,抬眼望向朗净的天空,他想再多看两眼。
什么时候睡着的,记不清了,醒来时猛弓起上身,撕裂感浮在心口,痛得他一阵干呕。
而后是细微漫长的哽泣,压低声音落魄的躲在青石桥下,救命一般死死的抓住手机。
***
世界这么大,容不下他们。
世界这么小,让他们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正文009
正文009
兴许是头顶中央空调的暖风开的太盛,成绩单被掌心的汗濡湿成皱巴的一张,齐泽不停的□□双手,眼神打晃,身体后倾靠着椅背的同时,视线移向右前方,顾萧单手支颐,正聚精会神的听试卷讲评,腕间的黑色电子表在视野中显得十分惹眼。
齐泽抱住自己的脑袋,认了命,虚力的长叹一口气。
顾萧,期末考试四中年级排名第一,拉开第二名66分,比三中第一名高出3分。
第二名不是齐泽。
***
寒假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萧珍向单位请了年假,在家盯紧顾萧的一举一动。
临近春节,青川的冬天基本都盖着雪,冷热气团撞击在窗扇上留下薄薄一层水雾,映不清顾萧雅秀精致的五官。
电子表八点整准时报响一声,顾萧笔尖一顿,不可闻的呢喃了两个字,然后继续沉着脑袋,思维不停歇的抠着公式一遍遍过题。
空闲时尝了颗草莓,酸涩难忍。
时钟走着针,转眼已是凌晨,顾萧合上习题册,看了会儿窗外势头渐大的飘雪,手背由下而上划了划颈侧,起身去拉窗帘。
纷扬的雪花落在路灯撒下的那片橙黄光亮里,少年坐在路牙边,双臂搭上膝盖,眼神木讷的望着前方一处,嘴里含着烟。
再一眨眼,空无一人。
***
空无一人的公园里,言铭肘臂支在身后,手上拿着一叠病历。趁着老话说的,正月里剪头死舅舅,赶紧在节前把一头乌黑短发理成了利落的青渣。
换一种头型确实感觉不一样,最起码能给人以“如获新生”的错觉和假象。言铭食指顶高帽檐,低头去瞧手中的蓝色病历本,上面写着医生关于“肺部病灶切除手术”的治疗建议。
30%的希望。
言铭望向湖岸对侧垂低的老树,□□。
有希望真好啊,这种感觉真好,哪怕是20%,10%,甚至是1%,言铭都觉得好,都想为了父亲试一试。
因为他没有。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言铭勾了下唇角,视线上移笔直的投向天际远方,肩膀盛着雪,感受着心脏跳动带来的剧烈钝痛。
“你终于来了。”言铭呢喃了一句,微笑着转头看过去,时间刹那倒错,顾萧的背影越走越远,逐渐成为暖黄光片中忽略不计的一颗黑点。
他摘掉帽子,脑袋埋在臂弯下,大口呼吸。
***
有好几年没和父亲这样共处一室盯着老旧的黑白电视机,看晚会里一番热闹蒸腾的景象。言铭捏着言华仅剩的一条腿,带着温度的掌心用力向下施压,让他在舒适的暖意里,安然沉睡。
从卧室里抱了床绒被出来,严丝合缝盖住言华消瘦枯槁的身体,言铭坐在餐桌前用牙齿咬掉笔帽,认认真真堪酌字句,写了封信。
屏幕里的光亮一下下跳动在雪白的草稿纸上,欢声笑语靠不近言铭,他捂了捂冰冷发颤的手指,尽量让字迹能写的流畅漂亮一些。
-爸
-再有两个月我就十八岁了
-你说过的,成年之前犯下的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所以你要原谅我
-有机会,我一定努力改正
太冷了。言铭将写完的纸张两番对折,首尾页边码齐叠好,收进兜里,迅速往大臂上划拉两下,点了根烟,物理取暖。
坐上床铺拿出床头抽屉里顾萧送给他的玩偶挂件,小心翼翼的拍掉嵌在布缝针线里的脏灰,爱惜的亲了一口。顶端拴着一根粗线挂绳,他把它套在左手无名指上,拉开窗户,对着净空下素水的皎月,幸福的笑着。
“顾萧,新年快乐。”
***
往后的每个夜晚,言铭都等在公园湖畔边,等记忆中的顾萧。
他快没有时间了,他知道顾萧也一样,他们都在同分秒流逝的时间赛跑,谁也不肯停下来。
直至言铭的时限临近的那天。
“儿子,又出去赚钱啊?这个月生活费够,别那么拼了,明儿你生日,爸给你定个生日蛋糕吧?”言华跳着步子来到言铭身前,拍了拍他的胳膊,一脸的骄傲:“可以啊,十八岁了,是个大男人了,想做什么,都自己做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