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桂(16)
阿惑终于怀孕了,他自己松了一口气,偷偷摸摸地看康之,两眼莹莹,康之也松了口气,感受到炽热的目光,偏头去看吴明惑,看到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忽然忘了为什么要松一口气。回房之后才想起来,他对阿惑说:“今晚开始你一个人睡,孕早期不宜发生性行为。”
阿惑怔了一下,点点头,看起来乖得很。
康之终于回归一个人一张床的生活,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可半夜还是被吵醒了——房间里很干,阿惑睡到一半被渴醒,小心翼翼地去厨房找水喝,冰箱里只有矿泉水,他想烧一点热水,拿水壶的时候撞倒了几个杯子,玻璃碎了一地。康之心情极差,看到吴明惑站在一堆玻璃渣子里不知往哪里迈腿,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把怀孕的人从厨房抱出来放到沙发上,找一条毯子盖着,自己回到厨房去清理地上的碎玻璃,顺便烧一壶热水。
康之不是不会照顾人,只是不喜欢。他手里拿着扫帚,耳边听着咕嘟的水声,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让341得逞了?
等康之端着兑了矿泉水的温开水回到客厅,吴明惑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条胳膊露在毛毯外面,搭在肚子上。
客厅里开着顶灯,亮堂堂一片,玻璃院门被外面的夜幕衬得像镜子,反射出立在沙发边的康之的身影。
康之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他有能力把男人怀孕变成现实,但他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不想要,却真的有了,那种感觉很奇异。
他摇了摇阿惑的肩膀,把人从睡梦里喊起来喝水。
阿惑真的渴极了,眼睛还没睁开就摸着杯子灌了一大口,康之叫他慢点,沉重的眼皮才抬起来,糯着声音说:“谢谢你。”
“没事。”康之回答。
两个字的回应完全超出了阿惑的预期。阿惑先以为康之会说他,看到康之一言不发地收拾地上的狼藉,心里忽然有点酸,像被一双手轻轻捏着;醒了,被康之递一杯水,被睡意赶跑的酸又涌上来。他以为是自己怀孕变得多愁善感,悄悄地把情绪藏在心里,可康之竟然还说“没事”,阿惑设想的只有挑个眉或者根本不回应。
阿惑放下茶杯,捏紧了柔软的毛毯,手心里沁出汗,目光黏到康之瞳仁里,小声地喊:“康之,康之。”
“嗯?”
“你高兴吗?”不等康之回答,阿惑又急急地补充道:“我怀了宝宝,你会高兴吗?”
康之大可以糊弄一句高兴,或者讽一句不高兴,那样阿惑就会安分下来,可是阿惑问的却是刚才康之问自己的。
他许久没说话,也被阿惑盯着看了许久。
康之最后说:“没有不高兴。”
“意思是高兴吗?”
“我不知道,”康之站起来,往厨房走,没回头,“有些复杂的情绪不是一两个词语能概括出来的。”
阿惑松了毯子,在沙发上抹一把手,跟康之走进厨房,“但是我挺高兴的。”
“你高兴什么,之前不还怕得要死。”
“现在我也很害怕,但我还是觉得有点高兴。”阿惑伸手摸了摸康之的衣角,又很快地松开,康之感觉到了,洗杯子的动作停了一秒。
“为什么?”
“因为你很好啊,我从来没想过我小孩的爸爸是科学家。”
“你也没想过你自己能怀上孩子。”康之转过身来,当着阿惑的面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一边吹一边喝。
“我是没想过当妈妈。但是你很好。”
康之不懂他的意思,他说了两遍“你很好”,“哪里好?科学家就好了?这里有那么多科学家,他们也好?”
阿惑怔了几秒,很快地反应过来,说:“不是的。”
“我不好。”康之说。
第20章
2019-05-16 20:14:50
虽然我不明写,但阿惑的心情你们应该懂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啊,你和别人都不一样。”阿惑想了一下,脸微微红了:“你比他们都帅,比他们懂得更多。”
“我的基因的确很好。”
康之端着杯子往房里走,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可阿惑一路跟在他后面,毛拖鞋踢踢踏踏地响,等康之穿过客厅,走进卧室,阿惑还跟着。康之坐到床上,从床头抽屉拿了一本杂志,头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地看。
“那你为什么说你不好?”阿惑又开口问。
“你该回去睡了。”
阿惑不走,一屁股坐到床尾,康之手里翻过几页,没什么心思看,一抬眼,看到男孩眉头皱得紧,下巴也努起来,两人视线终于撞上,阿惑问:“你讨厌我吗?”
“讨厌你问很多。”
阿惑这次反应得快,失望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出现,就捕捉的康之言语上的漏洞,抿着嘴弯出一抹笑,乐完了才开口说:“我不问了。我不想一个人睡觉,如果你没有那么讨厌我,你可不可以……”
“你之前在病房里都是一个人睡的。”康之飞速地打断他的请求。
“可是后来就有你陪我了,以前从来没有人陪我一起睡觉。”阿惑把手撑在床上,往康之那边探了探身子,露出乞求的神态,“好不好?”
“你这是……得寸进尺了?”
阿惑又笑起来,他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深深地凹在脸颊里,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更天真,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像小狐狸一样狡黠,“是宝宝想要的,虽然我也想。”
“它现在只是一颗受精卵,还没分化,没有思维能力。”康之捏了捏眉心,他认为自己不应该走出房门查看厨房的情况,或者不应该给吴明惑烧水,不要管他就好。
“不可以吗?”
“有你在我睡不好。”
“这样吗……对不起啊,”阿惑急急忙忙站起来,退到门口,“对不起,你快睡吧,晚安。”
“关灯,关门。”
吴明惑终于走了,可康之再一次毫无睡意,他失眠两周,一贯的作息被打断,刚才睡了一小会儿,好像睡饱了。他躺在床上,想那句“你讨厌我吗”——吴明惑常常让康之觉得不耐烦,但他没有触碰到深层次的东西,所以康之不讨厌他。第一次做爱的时候,康之对他的感觉可以算得上讨厌,觉得他又蠢又坏,后来渐渐了解到阿惑是什么样的人,那种讨厌就消失了。
孕初期,阿惑没像之前那样吐,只是食欲不好,人又瘦下来,肚子上屯的一层的脂肪也瘦没了,这又让康之觉得新奇,他头一次见人怀着孕却把肚子怀得越来越小,但他也没怎么担心,因为营养指标只是不太好,还没有触到警戒水平。反而是陈广平,一如既往地操心,往阿惑那边的冰箱里塞了不少吃的,每天保证冰箱里有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康之不以为然,他认为吴明惑不会做饭,送那些意义不大,陈广平笑说您等等看就知道了。
康之没放在心上,下了班回到公寓,竟然闻到菜香——不同于厨师配的工作餐和营养餐的气味,像有一整锅热烫的大骨汤。
他走到厨房,看到阿惑腰上有一条蓝的围裙,系得明明不紧,却显出了纤瘦的腰身。
阿惑笑盈盈地扭头看康之,叫他过来尝尝味道。
很鲜,像去过油的,咸味很淡,但是好喝。
康之有点不敢相信,问:“你会炖汤?”
“我不只会炖汤啊,我还会做其他的菜。”
康之认为一个流浪汉对食物味道的感知能力不会这么好,他觉得奇怪,但他还没开口问,阿惑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说他原来在饭馆打工,后来被厨子收作徒弟,本来学得好好的,店老板忽然跑了,老板娘一个人无力支撑,让阿惑找别家干,他没有身份证,好不容易找到新的餐馆,没干几天就染了急病,被老板轰出门,最后流落街头。
康之想,原来他不是职业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