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桂(35)
东城区公安在两天之后发布了调查结果,通告中说明车里走下来的人是流浪汉的亲属,流浪汉本人有严重的精神问题,家人不得已才使用暴力想要把离家出走的人接回家照顾。康之一看到蓝底白字的通告就笑了,那流浪汉几天前才被植入子房,因为身体里激素分泌严重失调,整个人肿大了两圈,他哪来的家人?又被谁接回去照顾?
康之趁午饭的时候打电话给康简,康简不接,他又打给樊悠洋,樊悠洋也没接。他叹了口气,边吃菜边看臻市晨报的微博,正好刷出一条️新的视频——又是一个夜晚,同样的轿车,同样的击打方式,新的流浪汉被带走。这条视频对两次的监控录像做了对比,放大了车牌号,并在公务用车分配系统里找到车辆的使用方是生命科学与遗传研究所。
这视频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康之放下筷子,感觉全身发冷——康简知道多少?为什么在公安通报结果之后才发布了新的证据?她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与世同浊的哥哥?
晨报的微博只存在了十分钟,康之才看到“此条视频已被删除”的提示,手机里的工作系统就传来开会通知。陈广平和于梁的手机也响了,陈广平看一眼屏幕,小声抱怨:“大中午的开什么会?”
他问康之:“康老师你收到信息了吗?”
康之“嗯”一声,陈广平又说:“时间挺紧的,您吃饱了吗?”
康之不说话,起身将餐盘端进了回收处。他沉默地向会议室走,身后跟着陈广平和于梁,与他初到研究所时一般。
视频被删除了,康之想。
是谁删的?
马上开会要说什么?
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吗?
研究所会怎么样?
臻市晨报会怎么样?康简和樊悠洋会怎么样?
他没办法回答,一条都答不上来。康之一直试图封闭心里久积的无力感,他早就发现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也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所以一直妥协。康简想要孩子但身体负担不起,康之读书无数,但没办法,只能叫她打掉。研究所用家人的安全胁迫他留下,康之没办法,便留在地狱一样的地方。所里死了许多无辜的人,康之不能叫实验停下来,他没办法,为了自己最后那一点底线,选择保阿惑一个。康简想要查研究所背后的事,他又没法阻止康简的意图。
以前没办法,现在还是没办法。
人到齐了,詹家致却一直不开始,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直直地盯着面前一小盆假花。
“臻市晨报又发布了一条视频,我已经叫人删掉了。视频没发出来多久,转发和评论的IP也都被封了。市里几个媒体再发什么消息,都会有人审查。这件事不会再有人知情。”詹家致说。
“那……”
“叫你们来,是想聊一聊,研究所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都知道,之前我们所一直很好,该做研究的做研究,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杨市长问我了,所以我来问问你们。”
“可我们遇到的都是无妄之灾啊。”
“是吗?”詹家致笑了笑,“王所死得突然,这叫无妄之灾。后面呢?于梁怎么做的事,仲黎又是怎么拿的人?一个两个,恨不得露不出马脚来。我就养了你们一群废物?”
没被点名的废物都不敢说话,废物仲黎停职检讨,在会的另一个废物于梁抿了抿嘴唇。
又是一阵沉默。
詹家致最终骂出来,吐沫星子飞了一整个小时,散会的时候叫康之留下,摔了一打资料在桌上,铁青着脸让康之看。
康之翻了翻,文件夹里有康简和樊悠洋的资料,有康简采访流浪汉的照片。
“你和她说了多少?”
“我没说。”康之合上资料。
“晨报不算什么大报社,我想让它停下来,也并不是多难的事。”
詹家致又在恐吓了,康之确实没说过,倒也理直气壮,“詹所,不知道您看没看过这个专题下的第一篇报导,那是我妹妹写的,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您觉得她能知道多少?况且我在这里,我孩子也在这里,研究所出了什么事我难道不跟着一起完蛋?我和康简从小感情就好,她怎么可能不考虑我的处境。”
“那看来,是康家的基因好?她一查就能查到我们这儿?”
康之听出讽刺,笑了笑,“巧合罢了。您要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就在这儿,怎么处置我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詹家致拍康之的背,“我怎么会处置你。”
詹家致只叫康之做点成果出来,同时暗示康之让康简消停消停,临走前他对康之笑笑,让康之别一味地维护下边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将心比心。
什么叫下边的人?
康之看资料的时候就看到了于梁的笔迹,他也就维护过于梁一个了。
第43章
2019-06-10 22:50:31
不是老公
康之把詹家致一路送回所长办公室,他说想和小妹当面谈谈,詹家致迟疑了一会儿,给他批外出申请。
康之在回实验楼的路上给康简发微信,问:“还好吗?”
康简回了三个句号,康之叫她别再折腾了,又发了语音过去,说:“明天去你家。”
康简打电话过来,康之掐了,一抬头就看到道路尽头的实验楼正门前立着抽烟的于梁。
于梁瘦了不少,肩膀也窄了,挂不住去年的T恤。他仰着头,喉结坠在细瘦的颈脖中央,夹烟的两指就贴在唇畔,嘴只咧一条缝,看不到烟气泄出,但他还在吸,下唇微颤,烟头的灰烬顺着青筋暴起的手臂下落,烟灰里滚着橙红的火点子,但于梁好像没有感觉,维持着抬手的姿势。康之远远地看他抽完了手里的烟,蹲下身把烟蒂按在台阶上,折出一个小小的勾。
康之走近了,略过于梁,推实验室的门,听到一声“康老师。”
“别叫我老师。”
于梁笑了笑,康之从玻璃上看到这个笑,心里念了几十遍的“不要和他计较”忽然都不作数,他一拳打在于梁脸上,于梁没防备,嘴角渗血,从几步高的台阶上滚落,胳膊上擦破了皮。
康之拽他的领口,把人从监控范围里拖走,带到空旷的小花园,扔到石凳边。
“你当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康之蹲下身,低低地问。
“我就是做给您看的。”
于梁看到康之看报纸,又知道康简做过记者,顺势把研究所抓人的时间地点都发给康简,等康简上了钩,出了新闻,再把康简做的事参给詹家致。
康之觉得他疯了,“你想干什么?”
“现在你想保护的人也牵扯进来了,康老师,你想怎么做?”
“我说了,别叫我老师。”
“行啊,康博士,康组长,康教授,哪个好听?”于梁盯着康之,眼神热得像火,又冷得像刀锋,“您还要缩在这里吗?缩得住吗?”
康之不说话。
“您受得了吗?”
康之讨厌被人拿捏,研究所拿捏他,他讨厌研究所,于梁拿捏他,康之也不喜欢。他扯着于梁领口把人揪起来,“你不该动康简。”
“对不起。”于梁又笑,“那谁还能让康老师学会反抗呢?吴明惑可以吗?”
康之咬牙切齿,“你敢招惹他试试。”
“我当然不会动他,谈纯柯喜欢他,我怎么都不可能动他。但你说毛徽想不想?”
“别威胁我。”
“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你妹妹,更不想让吴明惑出事。康老师,这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回去上点药吧,我不跟你追究了,你安分一点。”康之松了劲,站起来,被于梁的拳头打歪了脸,眼角火辣辣地疼,右眼胀痛,看不清楚。
“这一拳是为谈纯柯打的,您要是早点儿找到良心,他就不会死。”
“你疯了吗?”
两个人在小花园扭成一团,最终康之占了上风,骑在于梁身上甩他两耳光,“我他妈从小到大都没打过人,你是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