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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桂(9)

作者: 筋肉小娇娘 阅读记录

康之忽然明白,他与毛徽根本不是平起平坐的。

他站起来,走到控制室,问毛徽为什么不给谈纯柯活的机会,明明孩子可以不要。

毛徽笑了笑,宣布死亡时间。

毛徽把生产数据上传,然后说:“既然我们救了他,那他的命本来就属于研究所。”

程序设定中根本没有丢卒保车的选项,大人和小孩必须同生共死,意外发生,那就是一起死,因为谈纯柯是一个有嘴巴的人,而他的合同到期了。实验不成功,谈纯柯没法顺产下婴儿,社会就不能知道男人也可以怀孕,他们只会在很久以后知道男人可以平平安安地靠自己用身体娩出婴儿,他们慨叹科学的神奇,永远都不会知道人体实验的残酷。

研究所总是道德的,总是万无一失,从不失败。

平安夜没过,平安果没吃,谈纯柯死了。

康之浑浑噩噩地走出实验室,看到于梁立在外面。

于梁看康之,没说话,眼神像是在问活了吗,可那里面没有光亮,更像是在问,是不是死了。

康之张张嘴,想说对不起,可他又想——这里不就是这样的吗,一句对不起能说给谁听。

你看,残酷不会给慈悲让道,残酷只会让慈悲更残酷。

你错了,错得离谱,你不该在不正常的地方找希望。

这里根本没有希望。

于梁走进实验室里,看到谈纯柯上身是汗湿的衣物,下身是血,手脚被箍在皮带里,肚子毫无生机地挺着。

他想,不体面。

康之跟着他走进实验室,看到他跪在地上,给谈纯柯解手上的束缚。

康之拍拍他的肩,看到他茫然地转过头。

康之说:“谈纯柯说他爱你。”

第11章

2019-05-09 20:48:22/2019-05-13 11:06:34

没有

于梁没做出什么明显的表情,沉默着拿一条干净的毛巾把谈纯柯下身的血渍擦净,脱掉沾血的产袍,然后掰他的腿。尸体有些僵,他不想对爱人太粗暴,请求康之帮忙,于是康之按着谈纯柯的大腿,于梁握手脚踝,两人合力把腿拉直。

于梁盯着产床上的人看了许久,把他抱到了平放的担架床上,说:“我是第一次这样抱他。他总是逞强,什么都要自己来。”

康之看着于梁俯下身,吻谈纯柯的额头、脸颊和嘴唇,吻到梨形的肚子上,问:“你有什么打算?”

于梁笑了笑,“送他回家。”

康之摇摇头,他知道于梁懂他的意思,但没再问,走出实验室,靠到墙壁上抽烟。

后来于梁也出来了,康之分他一支,两人花一整夜,抽完一包烟,烟头明明灭灭,像地上的星星。

圣诞节是个晴日,阳光打到地上,好似照着镜面,亮得人睁不开眼。

康之先给康简打电话,听到她一下一下抽鼻子,说不出完整的话。康简一边哭一边求他再等等看,说孩子不一定保不住。康之要她开视频,想看看她,康简不愿意,但被康之冷声命令,不得不打开摄像头。她眼睛肿了,又在落泪,看康之的时候像没睁开眼,她的整张脸浮肿得厉害,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樊悠洋搂着她,为她擦眼泪,手搭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康之跟她说昨天夜里有个病人难产死了,为了保孩子,大人孩子一起死的,他问康简是不是也想这样。康简哭得更凶,气都喘不上,最终答应做引产。于是康之又和康简的主治医师讲话,医生说要等康简身体状况稳定,引产对她又是一次消耗。

解决完康简的事,康之扑到谈纯柯的数据里,写完报告,陈广平汇报说通知了谈纯柯的家人,家人想办葬礼,要谈纯柯的尸体。

于是康之约毛徽重新模拟昨天的产程,确认所有细节都准确,毛徽临走前说“康博士辛苦”,康之有点恨他,但好像也不是恨,他点头,说“毛组长才辛苦”,一声毛组长把毛徽哄得高视阔步地走,走远了还哼起小调,康之哼了一声,还是看不起毛徽。

要把谈纯柯送回家,不能让他大着肚子回家,康之亲自操起手术刀,把谈纯柯肚子里的孩子取出来,于梁剪了一撮胎毛留在身边,然后轻轻地把血淋淋的孩子擦干净,像擦谈纯柯的身体那样,他把孩子处理妥当,浸到福尔马林里,放进研究所的标本室。

康之觉得于梁比自己预想中要冷静得多,他本来吩咐陈广平去做这些活,可是于梁把事揽到自己身上,他可能是做好了准备,谈纯柯的死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痛。

但他依然觉得于梁是很爱谈纯柯的,于梁不哭不闹,可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爱情”的气味,在谈纯柯死后尤甚。

康之更迷惑了,但他不希望这种困惑把自己扰乱。

他昨晚像叛逆的小孩,一会儿想要离家出走,一会儿想暴起反抗“父母”魔爪,一会儿自暴自弃,决定做那种讨厌的大人。变讨厌的第一步是给于梁暴击,可是于梁是个成熟的懂爱情的大人,于梁根本不介怀他的小把戏。变坏的第一步就被干扰,康之便不再想什么黑化的故事,他还是他自己,不是小孩,也不是那种大人。

他决定不去想这些事,其实怎么想都没意义,他活了三十年,怎么想怎么做早已形成定式,就想他不会因为毛徽是他同级的上司就尊重他,看不起就是看不起。

他们忙到下午,才得空去病区收拾谈纯柯的东西,遇到坐在谈纯柯病房沙发上的阿惑。他手里捏着个苹果,在光里垂着眼发呆,苹果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还写了字。

阿惑问:“谈老师怎么样了?怎么还没回来?”

他有些着急,抓康之的袖口。

康之低头看了看袖子,不自觉地皱起眉,于是阿惑立刻松了手,仰脸看他。

康之说我们来收拾他的东西,要给他家人送去。

他觉得正常人应该能听懂,可是阿惑睁圆了眼,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于梁说:“谈纯柯死了。”

阿惑还仰着头,定定地堵康之的路,问:“什么?”

康之跟他说死了。

他忽然变出大水,眼下泛滥,源源不断奔涌,他说昨天不还好好的。

指甲抠进果肉,苹果香顺着缝噗噗往外冒,把刺目的阳光也染成甜味儿,这时候,病房广播里放起了“铃儿响叮当”。

阿惑手上还沾着苹果汁液,就抹到脸上,苹果汁、眼泪和鼻涕在巴掌大的地方混成一片。

康之抽了张纸,塞到阿惑手里,没想到小孩忽然开始对于梁说对不起,还说不是故意要哭的。

他哭了一会儿,问:“你们是不是骗我的?”

于梁告诉他真的死了。

阿惑不相信,昨天谈老师还答应他回来吃苹果,谈老师说过很多次“等出去了”、“等宝宝生下来”,他明明那么健康,他还说宝宝可以做阿惑的弟弟。

“宝宝呢,宝宝好不好?”

康之想,宝宝在福尔马林里,但他说:“宝宝不好,谈纯柯没把它生下来。”

苹果滚到地上,阿惑立刻蹲下身去捡,手指碰到苹果,突然想,平安果里的平安原来是假的,谈老师死了,宝宝也死了。

宝宝死了,谈老师也死了,谈老师没把宝宝生下来。

他感到小腹跳动,恶心往上涌,一下子吐到地上。

康之面色不善,拉阿惑起来,又给他递一张纸,“中午吃什么了?”

阿惑才站起来,苹果和呕吐物的味道又熏得他胃里翻涌,他跑进厕所,对着洗手池一阵一阵呕。

他才知道谈老师死了,才知道原来怀孕是那么危险的一件事——不,他本来就知道,许多病怏怏的人离开病房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他们都死了;只是谈老师让他以为怀孕是一件轻松的事。那自己呢?会像所有没能回到病房的人那样死掉吗?

他走出厕所,扶洗手间的门,看到康之抱着胳膊倚墙,两个人的视线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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