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梦之旅(41)
我又再一次让她遭罪了。
天地良心,此刻我的内心正经历着千刀万剐。
姐姐叫林雅诗,我叫林雅音,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双生儿。
名字是我妈那苦命人取的。林大岳无亲无故,只读过一点书的她想了好几晚才把名字定了下来,生下我俩没几年就验出乳腺癌。我们家族的女人命都不好,瞧,我妈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我妈取的名字还真没取错,姐姐好学不倦招人爱,用一个古典气质的名词形容就是“秀外慧中”。相反,我天生跟寒窗苦读这种事情格格不入,人野心也野,门门功课都是低空飞过。可是正如我的名字,雅音,雅音,我的音乐底子就很不错。
姐姐和我最爱的花都是彼岸花。
这种花又叫石蒜花,有红色石蒜和白色石蒜。我喜欢红色彼岸花,学名叫曼珠沙华,姐姐喜欢的是白色彼岸花,学名叫曼陀罗华。人们自古常认定彼岸花是不详之花,直到后来我无意中看到这样一个版本:
世间原本只有红色彼岸花,为人们的执念所生,在黄泉路上大片大片地盛放着,远远看上去活像炙热的烈焰在喷发,形成了“火照之路”。又因花香有魔力,当亡灵踏上此地,便能唤起生前的种种记忆。
亡灵要从黄泉路渡过忘川河才能抵达轮回之地,然而无数亡灵因无法释怀前尘往事,终日徘徊在忘川河边哀怨不绝,诉说着生前的冤屈、悔恨或眷恋,如同曼珠沙华那火一般疯狂舞动的赤红,久久无法散之。
地藏菩萨得知此事后赶赴黄泉,从手掌心里变出一粒种子洒落忘川河边,不消一会,一朵同品种的白色彼岸花浮出水面,倒披针形的白花瓣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只伸向天堂祈祷的小手,褪去几分尘世的风华,多了一分天然的超脱。
因人死后是脚尖点地,所以在忘川河上每走出一步,脚尖处就会生出一连串白花随即又破灭、消散,这是代表着一切执念从此如烟化去,使之忘却今生情缘直至进入轮回之地。
也有说曼陀罗华就是孟婆汤的药引,总之,自此以后天下间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彼岸花。
一个长在黄泉路上,一个生在忘川河边;
一个教人生要热烈,一个教人死应忘怀。
有时候我想,姐姐和我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总能轻易地咽下命运带给她的苦难,在外婆和母亲死后,她成为这个家族最年长的女人,毅然地担当起照顾家庭的责任。有一次我们跟着农村的妇女到水沟边摘野菜,结果贪玩的我一个人跑到深林里被野蛇咬到腿。那时真的以为就这样见爱因斯坦去了,当姐姐找到我之后,二话不说地背起我出去找医生。
“老天爷求求你,我愿意把我的命和妹妹交换!”姐姐祈祷说。
幸好那条野蛇没什么毒性,姐姐才把我这条命捡了回来。她外表柔弱而内心坚韧,身上总是徐徐地散发着淡然清香,有种给人予心灵愈合的力量。
而我的人生字典里却只有大写的八个字:爱憎分明!眦睚必报!
那天夜晚,我给挨了大耳刮子的姐姐涂药油,两个人坐在屋子外的石阶上,姐姐问我:“既然那么恨爸爸,为什么还要挑大军这类人?”
“想挑就挑呗。”我说。
“不说我也猜到。你骗不了我的。”姐姐深深叹了一口气。
亲爱的,我们果然是在同一个胚胎里孕育的。
仰望着夜空,星光稀疏得像偷拍的镜头一样模糊不清。在很多年以后,我回顾我这一生,依然是绚烂如那大红的花,红得妖异、红得凶讹,红得触目惊心,如火,如血,如魅。如此极致,多半也是活得哀苦。正如那一刻我对姐姐说,我想我活不长了。
活着太累了。
“这叫什么话?”姐姐命令我吐口水,“我们是同生同长的双生花,你讲这些歹毒的话要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反应?”
“好啦,是我乱说。”我嗤地笑了出来,对她文绉绉的口吻只好皱了皱眉头回击,又说:“我不信命,我只信自己,只信眼前!”
“雅音,在小城经常可以见到种植曼珠沙华,但很少见到曼陀罗华,改天放学后陪我去郊外找找呗。”
“领命,姐上大人!”
《倾城》
红眼睛幽幽的看着这孤城 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
全场为我花光狠劲 浮华盛世做分手布景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霓虹熄了 世界渐冷清
烟花会谢 笙歌会停
显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
我15岁就开始在一间叫“夜瑟”的清吧驻场,常常不厌其烦地反复唱着这首许美静演唱的粤语老歌。白话大多有种意犹未尽的独特意境,尤其那份词写得更像是文学小品,往往要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才突然听懂里面起承转合的音韵和情感。反正我只唱我爱唱的,管台下的听不听得懂。
我唱完歌到卫生间补妆的时候,一个牛高马大的男生带着几个染发的小毛孩,把我死死堵住并大声问道:“你就是那个相当有名的林雅音吧?”
那是当年我第一次认识大军的场景。
我的下巴被他捏住,耷拉的眉毛才补了一半这使得我十分不爽。你丫的有病是吗,没看清楚这里是女厕?
“道上人称大军就是我。”他拍拍胸脯壮着胆子宣布道,“林同学,打从听说你转到我们学校起,本大爷铁定心要追你了。”
我故意抿着下唇装出一副傻白甜的样子看着他,这场合老娘还不想撕破脸,姑且瞧瞧这小子耍什么花样。
“但我听说你身边可多女的围着团团转呢?”
“她们都是过眼云烟,哪儿比得上你。”
果真是一个情场老狐狸。
我似笑非笑,从包包里抽出一根烟点燃,贴近他眼角喷了一口烟圈,学着《精武风云》里的舒淇回答他:“那等你那些烟散了再说吧。”
大军他家在咱们学校的门口开小卖部,从零食批发到文具杂货应有尽有,如果你认为这样一间小店铺毫无作为,那可大错特错了!
学校什么最多?人最多!
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有一天听到他妈妈边按着计算机记账边念叨:“学校好好的组织什么春游,害我一天少赚了两千!”
一天!赚两千!如果没有春游,盈利额会是几个千?
我读书少老天可别骗我,这种铁皮搭成的小店都可以发家致富,真是完美感受到来自这个资本世界深深的恶意。果然零售行业最赚钱,平时他家开着那辆进口路虎过来开店,晚上收铺又悠悠地开走。想去哪儿玩,他也会载着我去。而且搭上他之后,每天保管有吃不完的零食,的确爽翻了。
大军对我展开死缠烂打的攻势,偶尔也会拉我到小卖部坐坐。久而久之,我和他妈妈相处得还挺融洽的。
说到他妈妈也是不平凡的人物,大军不足一岁爸妈就离异了,他妈妈一泡屎一泡尿地把他拉扯大。年轻时还拥有什么五台山霸王花的外号,据说曾经有个傻愣子不识好歹想猥琐她,被她一个电话召来几辆面包车的人,把那孙子当街打到肋骨断了两根。
大军的猛烈追求间接令我在学校一带的知名度更加响当当,能被不良学生的头儿宠着,谁还敢欺负老娘我?况且只要我说想买名牌包包、名牌护肤品、新季潮装等等,一叠白花花的钞票绝对比银行ATM还要快就搁到手里。
我承认打一开始是夹着私心的。
即使姐姐经常劝我放下对林大岳的怨恨,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的肮脏钱能不要就绝对不要,在这点上我们姐妹俩达成一致的共识。所以我在酒吧唱歌,姐姐空余时间会做家教赚取生活费。现在不同了,姐姐去年高考失利选择复读,我不能让姐姐老是操劳而影响学业。
时间久了,我也渐渐依赖起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