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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河(112)+番外

作者: 浅书清都 阅读记录

二楼雅间里,胡樾一脸促狭,悄悄问花樊:“听说你吃醋了?”

花樊瞥他一眼,没搭腔。

“我说我怎么去到哪儿哪儿就安分下来,原来你都是算计好的呀。”胡樾啧啧叹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在上面一个劲儿的调戏花樊,就听底下的说书人继续道,“花樊一贯冷面寡言,胡樾看着只以为花樊无意于自己,心中绝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胡樾一腔绵绵心意眼看着就要付水东流,不禁落下泪来,仍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花樊,”那老头模仿着语气,声音低了下来,“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情意?”

“花樊仍旧无动于衷,胡樾亦是有自己的骨气,惨笑一声,转身离去。”

他说的情真意切,底下有些年轻的女子已经开始落泪,有些人急忙问:“那后来他们又是如何和好的?”

“后来啊……”老头扫视全场,一拍惊堂木,“预知后事如何,且听小老儿明日分解。”

“哎!”台下爆发出一阵叹气声,而后人群四散,各自回了。

方才还嘚瑟的胡樾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表情丰富多彩。

风水轮流转。

花樊好心情的勾起了唇角,“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丝情意?惨笑离去?”

“世人惯会以讹传讹,”胡樾气鼓鼓的说,“我胡樾是那种人吗?!再说了……”

他恼羞成怒道:“明明是你先对我表的心意,要嫌弃也是我嫌弃你,怎又变成我是受气包了!”

“走了走了!”花樊的眼神看的胡樾脸越来越红,最后几乎落荒而逃,连茶都没喝完。

出了茶馆,花樊跟在胡樾身后,胡樾气呼呼的往外走,虽不回头,却一直听着动静。

身后的脚步声不急不慢,走过一个转角,胡樾没忍住,状似不经意的回头一看,却见人群熙熙攘攘,他扫视一圈,触到了无数双或好奇或羞涩的眼光,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人呢?

胡樾停下脚步,表情有些迷茫,“花樊?”

他往回走了几步,四处仔细的看了一整圈,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回应。

江南的街道,一到春季就是烟雨蒙蒙。青石板的路总是横着不少道裂痕,胡樾没注意,一脚踩上坏了一角的石板,溅起几滴水珠。

“别闹,多大人了,我可不想和你玩这种把戏。”胡樾脸上堆出一丝笑,又故意扬声道,“快出来,不然我可走了。”

无人应答。他又道:“我真的生气了。”

他说着便真的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后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胡樾猛然回头,就见花樊将一个油纸包塞到他的手里。

见他的表情不太对,花樊有些疑惑:“怎么了?”

“你刚才去哪里了?”胡樾低声问。

“突然想起朔舟提到过,这附近有一家糯米糕不错,便去买来给你。”花樊笑了笑,“尝尝?”

胡樾打开油纸包,里头果然躺着几个方方正正的糕点。胡樾拈起一个塞到嘴里,慢慢嚼着。

花樊正等着胡樾评价,就听胡樾小声道:“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他抬头看向花樊:“我以为你不见了。”

花樊愣了一下,又听胡樾道:“不过看在这糕点不错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这事微不足道,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一个小插曲。

至于之后,无论是江南大街小巷都在传的“江南王当街哄平远侯”,还是某糕点铺老板津津乐道的“江南王亲自为平远侯买点心”,都不是他们所能预料到的了。

尤桓

第一次见到花晋时,他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

其实真算下来,他并不比胡樾花樊小多少,只是个头上却差的有点多。若说京城的那群孩子是粉雕玉琢金镶银砌,他便是塞外生长的胡杨。

细弱,瘦削,然而不屈不挠,用尽全力汲取每一分养分,整个生命野蛮而直白。

前些日子买的羊肉都已经吃完了,他当时正饿的两眼昏花,脑子里思索怎么样能再赚些钱。

半月前他跟着城里的叔叔们出了趟门,一路帮着理货赶驴,一去十天,赚了一小笔钱。

他花了一半钱买口粮,剩下的买了只小羊羔,想着放家里养养,等大了卖出去又能赚一些。

谁知昨晚风太大,羊棚的柱子被刮翻,等尤桓听到动静抹黑出门查看时,整个羊棚已经七零八落,破破烂烂的柱子躺了一地。

羊没了。

一只羊对他来说实在算得上贵重物件,更何况他的钱已经花光,若是羊就这么丢了,后面的日子又得怎么过?

就这样,这么个不大点儿的小人,披着整个天空的星辰和风沙,咬着牙踏出家门,带着不找到羊就不回头的决心,毅然决然,脚步坚定。

世间事若都能完满,人便也不会一直抱着期待不放手。

倒霉总是比幸运来的早、跑得快、缠得紧。于是,幸运无论怎样紧握都容易逃走,苦难却不管多努力挣扎也摆脱不得。

几个时辰后,他披着千里朝霞万顷日光,带着满身的尘土和疲惫,回到了破旧的屋子。

他终究还是没有寻回自己的羊。

走了近一夜,又累又困,他顾不得别的,喝下一大杯凉水便往床上倒去。

困倦拖着他坠向黑暗,可饥饿却吊着不让他解脱。两头互相拉扯神经,他只觉得从太阳穴一直到胃都在疼,火烧一样。

累到极致又无法安眠,他的脑子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起来,闪过无数人、无数事,走马灯一般,始终也没有着落,只是一直想,不受控制的想,像是在承受某种酷刑。

或许过几天自己就要死了吧,他想。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又或许等他这一觉睡下就再也起不来。

他一想到死亡,心里就仿佛解脱一般,但同时又难以自持的生出愤怒和厌恶来。

他恨透了死亡。但也并不热爱生存。

世人都说人生最苦,莫过于生离死别。他却只是轻蔑一笑。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活下去才是最苦。

可这种苦楚尚且还是人间的滋味,他并非颓唐退缩的人,更不屑于逃避。于是哪怕再苦,他也得活下去。

脑中浑浑噩噩,他不知怎的就起了狠劲儿,咬着牙将眼睛撑开,耳中嗡嗡一阵过去后,接着便是敲门的声响。

他警觉的看着门口。

这个敲门声太过陌生,他拿不准该不该去开门。

外头那人却很有耐心,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当时他想,这人一定很有耐心。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小,不懂什么叫先礼后兵。

他看着自己家岌岌可危的大门,最后还是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他警惕的看着他,冷淡而又充满攻击性。

虽然他比那个男人矮了一个头都不止。

他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竟然是阿姊的朋友。他更没有想到,他不远万里而来,却只带来了阿姊的死讯,和一个留给他的镯子。

那个瞬间,他的怨恨充斥着整个胸膛,对阿姊,对自己,更是对眼前的男人。

他宁愿阿姊为了一个大梁男人抛下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这样,他也只会偶尔怨恨一下,然后就可以自顾自的活下去。

总好过现在这样绝望。

这个男人说阿姊托他来照顾自己。可是她走了这么多年,自己分明也活了下来。

真要照顾,为什么当初要走?为什么不自己回来?

将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他甚至掀了油灯,只想让这个男人离开。

然而这个男人却仿佛油盐不进,最后被闹得狠了也不走,只是态度冷了些。

但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

野兽般的本能让他张牙舞爪的气焰不自觉的收敛起来。

“记得赔我盏油灯。”

他记得自己当时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