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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拢天下,殇曲悠悠(21)

作者: 柒嘻 阅读记录

*

姐弟二人各自携贺礼登学士府时,已近黄昏。只叹挑选贺礼颇费周折,于她俩个不善交际的呆瓜甚为艰辛。

二人被侍从带到前堂看茶就坐。伊墨执起杯盖,兴致寥寥地拨弄茶叶,不多时,便见伊砚一反常态地起身张望。

抢在伊墨询问前,他兴致盎然作答:“有笛声。”惊喜之余,眉峰渐渐隆起。

伊墨沉心闭目,果然有沉音飘入耳,悠扬而空寂般。伊墨也不禁诧异,“笛声为何是这般?”她虽不善音律,但也算受五音乐曲熏陶长大,今日倒是头一回听闻如此低沉的笛音。

“想来是笛身不同,不止外因,爹曾说,曲同人心,这……”

伊墨了然点头,随即,笛声戛然而止。二人面面相觑,在半柱香过司马梓款步入堂前时,两人再一对望,神色复杂。

由去往院内请司马小姐的丫头动身时刻记,到笛声中断,再到司马小姐现身,时距大致相当。

“二位大人到府,可是与旁人同意?”司马梓定定望着出神在外的伊墨,眼底暗含一抹毫无未来的期待。

俩人齐齐点头,依次献上贺礼,道几句贺词,俱是神思不属的模样。

司马梓垂眸。

就在她以为到此为止,伊砚谨慎发声:“敢问司马小姐,府上可有精通音律者?”

司马梓心头一跳,左手悄然揽紧袖口,刚才听丫头来报,她便觉不好。她与他,一武痴一乐痴,怎会不识空洞笛音呢。

伊墨眨眨眼,与伊砚交换神色。司马梓揽袖的动作他们看在眼里,心里已然确定了。

乐痴大人百折不挠继续追问:“下官唐突,只是在下自幼偏爱音律,尤其笛子,自诩见多识广,不过贵府方才那道笛音,不曾见闻,还望、”

司马梓猝尔发话,将他未尽之言挥断:“不过是故人所赠粗鄙之物罢了,入不得二位的眼。”

伊砚张口还想辩驳两句,被伊墨扯了两下袖口噤声作罢。

伊墨拱手,“心意送到,我二人就不打扰了,告辞。”

施过礼,她扯着神情怏怏的伊砚出门。

司马梓跌坐在圈椅上,颤着手摸出袖中温热的短笛,黯然神伤。

心意……

你我终究形同陌路。

*

一路无话,伊墨直接将伊砚送回侍郎府,哄进门去,回府一路几番挣扎,终于还是转回步伐。

心怀忐忑的伊墨以“话未言尽”为由,成功阻挡侍从通传。护卫侍从见她去而复返,从善如流,直接请人到堂前。

司马梓满目悲戚,摩挲着手里被烈火吞噬掉绿白竹衣的短笛,兀自沉寂。

想来为胞弟达成心愿的伊墨步入堂前,直直望见的就是这一幕。

“小姐,伊大人到了。”司马梓被丫头一句耳语唤回,抬眸、转头,望见她,刹那起身,神情冰冻。

伊墨怔然,盯着她手中之物,缓步上前,垂首,猛然将模糊了原貌的竹笛上半截攥在手中。司马梓执拗地不肯松手,右手被她拉到身前。

伊墨嘴唇嚅嗫着,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中那陌生又熟悉的小物件,久久抬眸,红着眼睛打量起眼前这个本该刻骨熟悉实则万分陌生的人。

丫头侍从不知何时悄然退下了。

堂上左不过是纠缠二人。

默然对峙许久

伊墨恍然间忆起一道往事,就着二人牵绊一处的右手,急于出手,捏紧司马梓的纤细手腕。

司马梓瞬息间想起同件事,急切挣扎。

“别动!”伊墨一句呵斥,让她犹入无人之境。八年前,雨中洞穴,类似的情形,伊墨那时的斥责带着急切的关怀暖意,与如今,严寒般的伊墨,判若两人。

不怪伊墨,不怪旁人,这条路是她自己搭建的,多苦多难,哪怕与天下人相左,她也要撑着口气走完。

司马梓放弃了挣扎,呆立原地。伊墨很快验证了心头所想。

皓腕上,老地方,浅浅齿痕犹在。伊墨脱力般松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倒退几步,混乱着喃喃自语:“怎会是、你怎会是她?念儿温和善良,娴静洒脱,怎么会……”

司马梓释怀无谓地笑起,是了,她在司马梓的身上禁锢了太多与沈念背道而驰的东西。

强势、冷然、淡漠、甚至于无情自私……不止伊墨,她早就认不出这是自己了……如果不是心血尙温,她哪里能承受沈氏后人必须肩负的重任,哪里能承受斩断过往伪装自己,与心爱人咫尺天涯的锥心之痛?

今日这一遭,与这人撕破伪装坦言相对,心底的揪痛未缓,但愧意歉疚确实沉下许多,司马梓在原地站定,直直望着她,语出淡定:“沈念也好,司马梓也罢,我便是如此为人,贪慕权贵,冷清冷血,想来将军也看到了……”

伊墨拧紧眉头,以全然陌生的眼光遥望她,望她,倒像是透过她,望向那些曾经缥缈如今清晰串联的端倪。

司马梓的字画风骨与念儿如出一辙;

司马梓的容貌背影与念儿那么契合;

她住过一夜的司马府那间雅致房间锦被上绣着念儿独爱的海棠花,想来便是司马梓的闺阁;

司马梓存有她手刻的竹笛,司马梓留有毒蛇咬伤的印记……

司马梓,不是沈念,又该是谁?

想通了前后关节,伊墨赤红了眼睛愤愤然上前,“我只问一句,前江州知府沈小姐沈念,你是与不是?”

司马梓缓缓摇头,“时至此刻,得我一句肯定,重要么?”

“重要!”伊墨握住她的手,谨小慎微,“只要你还是念儿,我们走!西域东海北疆南塞,他是皇帝又如何?总有他管不到的地方!我还有武艺傍身,你我就此安顿平凡生活总也不难!”

不等她幻想完,司马梓当头泼下冷水,“我是沈念,可若有心与你交好,我犯不着筹谋至今!”

伊墨被抽走主心骨似的,茫然无措,难以支撑。

司马梓欲要上前又顿住,高喝一声“来人,送客!”

伊墨挣开了那些心意不明的或驱赶或搀扶,冷言留下一道:“你不是!”黯然离去。

在她夺门而出的片刻,司马梓连连后退,靠在桌边,就着桌角刺戳椎骨的痛感,眼泪簌簌而下。

由始至终,那支竹笛,不曾脱手。

作者有话要说:一波大虐就此展开

☆、立后

昏时未见归人,萧婧依急不可待出了门,踏出侍郎府辗转至萧雅阁。

听闻城外传回伊墨消息,萧婧依带人快马出城。天擦黑时,终在城郊十里亭寻到了人。

萧婧依遣散余下的人,独身步入庭中。伊墨蜷缩在石柱边,埋头膝上。

无言,未言,尽言。

萧婧依默然,只坐到伊墨身边。

·

月岚入夜回府,始一得见她家小姐,又被推出门去探听将军府的消息,再次归来已是深夜。清清嗓子赶忙汇报:“伊砚不在他府上,听护卫说昏时将军府那位曾登门,她去时他也紧着出门了……将军府的人口风严得很,那个没良心的也没露面……”瞧着司马梓神思不属,月岚再是大咧咧惯了,总也觉出不对劲,谨慎开口:“小姐,是有什么不对吗?”

黯然坐在圈椅中垂眸许久,司马梓忽而抬头,笑眼凝泪,“她知道了。”

月岚在她身前蹲下,万分错愕,“小姐是、是说……”

泪滴汹涌滚落,抚过颊边颓意,由颌骨向下扎个猛子,坠入直领衣襟,漫过一片。

本应到此为止。无论是那个无缘的人,或是那滴溅出的泪,滚沸般充盈在心腔,渗入她久病未愈的、被过往撕扯开的血口子,即使牵扯又放弃,仍未见毫厘缓和。

若私心全无,怎会在那人回京时以“报恩”名义强行留她在身边,若大彻大悟,怎会借感谢旁人之意送留有自己笔迹的折扇到她府上,存以侥幸?

若践行自己昔年誓言,在那人远在北疆时,便不该冲动回信予以回应、报以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