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拢天下,殇曲悠悠(27)
“将军……”萧若水哑然,伊墨已然想得通透,关于萧家与皇室,关于宫主与陛下……此中利害,不必她多言。但有一句却是她不得不辩解的:“是宫主派若水来府上相帮,并非圣意。”
沉默再次蔓延。萧若水默然相伴,将窗外点滴声响——由万籁俱静到鸡鸣犬吠——通通收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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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于御花园的“偶遇”事件,这一夜宫内宫外心事难言的人多添了几位。
翎羽殿大门紧闭,萧婧依和衣靠在床边,举目望月,漠然寂静。
她的殿外寂静如初,朱红厚实的宫墙生生扛过了入夜时的君王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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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苑深深,宫墙数仞,却是割不断思念。
浅眠的人,更像是回眸过往重游一番……
兵权,古来便被视为国之根基;手握兵权者,更为统治者忌惮。
七年前的漠北大营,是被李胜将军牢牢掌控的。那时凌晟还是身受约束四面楚歌的太子;她萧婧依也不过是萧府后院不得宠的庶女;伊墨,只是初入军营、不起眼的小兵。
春去秋来,半载之间,朝局与军营,近乎同时掀起风云。老皇帝一夕病重,太子.党扶摇直上。
太子遵照皇帝口谕监理国事,一步步深入朝局,而他的臂膀,便是未来驸马背后的史家和历代皇帝的一道无形利刃——萧家。
朝中那些老狐狸拉帮结伙分庭抗礼,为自己精挑细选的主子尽心尽力,诸多藩王党,表面对太子毕恭毕敬,却不知个中虚实早坦白在少年执政者的头脑里。
凌晟对他接管而来的萧家甚是满意,而在一次宫外秘访中,终于得见彼时萧家老家主和他的一众子女。
他对于那些极尽谄媚的虚假嘴脸厌恶至极,宴会上寻个不胜酒力的由头躲出去透气。
是夜,月明星稀,而后花园湖心亭那惊为天人的所见,凌晟此生难忘。
亭中一道孤影,月色朦胧,轻纱半掩,若隐若现,翩然清冷恍若天仙。
他追溯而至,玉扇撩起轻纱,得见亭内美景——一年少女子端坐桌前,双手捧卷竹简认真注视,对生人搅扰恍若未闻。
凌晟身为皇子,自小被立太子,走到哪不是众星捧月似的,何时受过这般冷落?忿然夹带好奇地,在女子对面径自坐下,打量起她。
冰清玉洁,淡雅从容,实为不凡。
这小女子无论相貌或气质,都不啻为仙子降世。
凌晟第一次体会到为人吸引的无从和甘之如饴的欣喜。
他兀自内心澎湃,对面的人倒是面色如常地换了卷竹简摊开默记。
循着她的动作去瞧,他便陷入万分惊讶,拿过沾染点点清香的竹简,好奇地翻了翻,题文相符,确实是《孙膑兵法》,放下竹简,对她轻笑,“原来萧家三小姐喜欢兵书?”
“萧家为皇家所有,萧家人本该如此,尽心竭力,为主分忧。”女子说这话时波澜不惊,神色淡淡。
小太子一改沉稳,再次吃惊,这姑娘小小年纪,倒是语出惊人。然而细细品味,竟从其中觉出暗讽之意。
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于他而言是因缘邂逅,于她不过是恼事一桩。甚至在一次对答之后,她就怀抱竹简,匆匆行礼,迫切离去。
他挽留无果,在原地怔怔望了半晌,回宫时端坐在轿中细想,才发觉自己失仪唐突了人家姑娘。小太子睡前还记挂着下次见面好生向她道歉,却不想,再去萧府时,正赶上她背着行囊男装出门,且看那架势是出远门。
“你去哪儿?”他慌忙拦住她,毫无胸怀城府可言。
“为主分忧。”彼时已知晓他身份,她嗤笑一声,执起缰绳翻身上马。
马背上的人背倚初升朝阳,孤傲倔强,他仰视着那个女孩,默然奉为心中的朝暮。
凌晟梦中,交替出现的尽是他二人年少初见与匆匆别离时的情形。
他那时候多想斩钉截铁地对她疾驰的背影喊出一句承诺之言,可天家风度不许他胡闹如斯,只得静默眺望那远去的、被他记在心上为之欢喜着的人儿,由心底诉说那句呼唤,寂静无声。
而在少年君王的心上人梦里,惦念的却与他所谓“缘分邂逅”“痴情别离”毫无干系。她梦里的,是与一俊秀少年驰骋在关外草原的明媚过往。
即便过往,终将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伊墨: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史岩:哼哼
☆、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分家应该是带引号的……赌气嘛,小打小闹不当真的
散朝回府,伊砚一头扎进书房,半日不见人。月岚由城外奔波归来时,在府门前与人正对。
月岚将手里的锦盒往后藏了藏,呐呐开口:“你、要出去?”也不知怎的,自她这次来侍郎府,便觉得伊砚这人不大对,对她尤为生疏……现在在他面前,月岚也不敢放开性子任意说笑了。
伊砚扫过她一眼,未多停留。
月岚回首,瞧着他走远,愣愣眨眼,这人怎么短日里性情大变了?捏紧手上一方小巧锦盒,摇头不解。
伊砚出门直奔城中央贯通宫门与城门的繁华长街,古玩店典当铺依次走个遍,随后赶去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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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若水睁开眼天已大亮,意识朦胧,清冷与痛麻遍彻周身,环顾四下无人的屋子,勾住架几案勉力起身。
那人委实气人,不讲义气,丢下她一个人就走了?如此暗想着,不免忿忿,扭动着手腕拉开房门。
由剑刃破空声激得神思清明,萧若水循声而去,就见那不讲义气的人在院落中舞剑,招式凌厉,激荡秋风。
从膳房方向快步赶来的月灵紧接而至,站在回廊上静默观望,似是等伊墨收招。
萧若水举手捏着脖颈,好奇地凑过去,故意亲近道:“灵儿在这住得可好?”
月灵看都不看她,保持静默。
萧若水笑,“出了一道门又进了一道门,还不是成日劳碌?不如你随我去求宫主开恩,你或许可再回馆里去呢,虽是忙些,却是自在的。”
月灵目视前方,“月灵天生便是劳碌命,不劳挂心。”瞧着萧若水吃瘪的样子,转个念想,反将一军,“再说,月灵从未出沈家的门,无论侍奉小姐或将军,关起门,总归是一家。”
“……”萧若水扯扯嘴角,“你如何料定她们日后归为一家?”
斜萧若水一眼,“不然呢,将军与你家娘娘是一家的?”
萧若水提了口气,想了想,不甘道:“总归也不是你家娘娘家的。”
冷哼一道,互相漠视。
“月姑娘,有劳了。”转念间,院中人已收剑,迈上台阶来,示意月灵一道。
与月灵并肩走着,伊墨温言:“近日辛苦你了,我不日将离京,姑娘若是无妥善之所,尽管安心住着。”
和这人也算是重归和睦,月灵也不见外,脱口问了句:“将军可有准备万全?蜀地路阻且长,气候阴凉……您、”
伊墨浅浅地扬起笑,“有所准备,且放心吧。”回首,望一眼院中凋敝的海棠树,轻叹,“都说近朱者赤……月姑娘你,性子确有几分像念儿。”
跟在几步后的萧若水直撇嘴,继续留心她们的谈话。
月灵错愣,好半晌才接:“将军您、不怨小姐了?”
沉眉敛目,声线跟着压低了,“易地而处,尚且不如。”
等不到正面回答,月灵急着解释一句:“小姐一直惦着您,您别时摘的红豆小姐自己串成了手链随身不离,还有那些木艺小件,还是小姐从……”月灵迟疑过,改口:“是小姐执意返回府上取出来的……”
伊墨垂首一路,唇线抿紧,不曾再说什么。
一路被忽略的萧若水跟到后堂,草草几句便离去,而等她赌气出门,返回萧馆,不偏不倚地,在热闹街头迎面遇见伊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