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拢天下,殇曲悠悠(5)
常言道天道不公,确实不公……
☆、前缘
明月高悬,京郊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中人头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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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少年人头戴玉冠、身着锦袍,推开房门大步踏入,对两旁俯身的众人置之不理,其身后紧跟一蓄有胡须的中年男子,该人身着藏蓝衣袍内衬软甲,步态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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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好大的胆子!”少年人负手立于堂前,怒一甩袖转身而来,“敢刺杀我朝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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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下首众人跪了一地,为首的紫袍男子惶然争辩:“陛下,臣等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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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训?!”少年人自方才男子开口之时便一直怒视于他,此刻更是震怒,“若非伊卿侥幸得贵人相助,是否此刻刺史台的文书都堆满朕的御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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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下知错!罪该万死!”男子带头俯首跪地,阴沉的目光似要将面前的石板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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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朝廷,便是养了尔等这般事先恣意妄为、事后大言炎炎还遑论忠贤的能臣么!”少年人冷哼,君主之威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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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男子默不作声,他身后众人诚惶诚恐般,连大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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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半晌……
“听闻妹夫受了伤?”少年人走到为首男子面前站定,屈身扶他,缓了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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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陛下挂念,无碍。”男子抬眸,淡漠的脸上夹带讶异之色,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清浅印在烛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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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众人相继起身,惶惶然垂首呆立当场,恭听圣训。
扶人起身之后,少年皇帝伸手搭在他肩上,安抚性地拍了拍,“早些回府吧,免教楚儿担心。”示意身后的人去意,临到门前,又偏头嘱咐一句:“妹夫抱恙在身,近日便不必上朝了,在府上静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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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陛下。”紫袍男子转身,面向院中愈发模糊的背影躬身行礼,再抬眸时,不加掩饰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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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后听得内侍惊喜来报,少年皇帝步履匆匆,满面春光,不待换下便服,直奔翎羽殿,在殿门口揪住一个宫女便问:“可是依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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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娘娘现下正在沐浴。”为首的宫女恭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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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朕稍等就是。”少年皇帝的脸色并未存半分薄怒不满,反而透出得到肯定答复后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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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吩咐,若陛下执意等候,请陛下移步正殿。”掌事宫女上前行礼,回话小心翼翼。纵使皇上与娘娘往日便是这般情形——娘娘一向骄纵,幸而陛下从不曾置气发怒,反而是一再迁就——但让她一个小宫女夹在两位主子中间两相为难,这滋味实在是……心惊胆战又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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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退下,不用伺候了。”兴致颇高的皇帝陛下招手遣散宫人,自己个儿在殿中欢喜不耐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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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之后,他仍在满心雀跃地等待时,蓦然听得寝殿内传出一声娇笑,“臣妾该死,让陛下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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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惊喜回身,望见一女子以青葱玉指轻挑珠帘、单着洁白里衣翩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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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丝如瀑、墨瞳朱唇、双颊红润,真真是出水芙蓉之姿!男子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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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女子的笑颜只如昙花一现,倏忽间已隐去。匆匆行礼后,女子抬眸,直视眼前的少年君王,淡淡道:“陛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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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敛了痴迷神色,轻言:“听闻你回宫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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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登基多年,这自称怎么还改不过来呢?”女子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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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儿……”他似是有话要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对她的惯用昵称,未尽之言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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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陛下若无旁事,请回吧。”这座宫殿的主人完全不将天下之主放在眼里,就像不耐的主人家随意散客般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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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半晌,男子轻叹,“我知晓你此次回来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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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女子这才提起兴趣,正视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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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岩带人伤了她,你是回来替她讨公道的?”少年皇帝正色望与她,他的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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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回视他,轻笑,“她是您的臣,讨公道之事,怎会要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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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仅当她是朕的臣,便好了。”男子剑眉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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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不言,转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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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上前一步,拧住她的手腕,“依儿,你要什么朕都答应,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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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吃痛蹙眉,却不反抗,慢慢回身,一字一顿,“我想要的,纵使你是皇帝,也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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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已经是朕的妻!”男子强行揽她入怀,埋首在她箭头低语:“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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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陛下是要自毁诺言?”女子毫不畏惧,悠然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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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前,他曾指天承诺,绝不伤她分毫,绝不教她为难,绝不强迫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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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松了手,将她仔细护在怀里,喃喃低语:“依儿,可你亦曾答应我,试着接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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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退一步,拉开距离,“我若先遇见她,绝无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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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垂下手,黯然失笑,“我竟输给一个女子,当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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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非寻常女子。”亦非寻常男子可比。萧婧依再退一步,回首,“夜深了,陛下请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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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未见,朕十分想你。今日、朕可否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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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脚步顿了顿,复又笑开,“天下都是您的,陛下请便。”说完,款步步入寝殿,不顾身后跟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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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斑斑,床上紧贴的二人睡得并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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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警觉搭在腰间的手,直到背后传出绵长的呼吸声才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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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身后,男子就着月色,静静临摹他心爱女子的模样,一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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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灵轻声踏入卧房,已然惊动托腮靠在案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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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将军府传来消息,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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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梓轻轻点头,一脸疲惫之色,“是何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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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罗裳姑娘扶她回去的……此前,她二人在房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墨将军去时还好好的,出来不知怎么就……”月灵顿了顿,硬头皮继续,“据月岚说,颠三倒四的,像是喝大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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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梓起身,“春意楼的罗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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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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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眼远望门外,“看来我们没猜错,春意楼本属萧馆,她也是萧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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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灵在一旁点头,“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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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饮酒……你早些休息,明早去查查,她今日为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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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灵知晓这个“她”是指何人,即刻应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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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梓正要吹熄蜡烛,敲门声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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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奴婢先为您换药。”月灵侧身自顾自进屋,将药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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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吧,我自己来。”司马梓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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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灵固执着不让步,“您带伤不灵便,还是奴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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拗不过月灵坚持,司马梓默认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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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灵一再嘱咐伤口不能沾水。司马梓无奈,取过她递来的湿布擦净伤口周围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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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药的痛楚比前日亲手下那一刀时未差多少,换过药,劝退月灵,熄灭烛光,司马梓捂着肩膀坐回床边,和衣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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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刺痛许久不得缓解。她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眼闭眼念及的皆是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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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熹微之时总算入眠,可梦中,仍是与那人纠缠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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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不过二八,是江州刺史府上唯一的千金小姐,受尽家中长辈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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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那人相遇,说来也逃不脱机缘巧合四字。